外面傳來了動靜,這是艾薇拉最後一次見到德爾斯,紅絲帶永遠留在她的手腕上,德爾斯生前最後一句“艾薇拉,我要走了,好姑娘,好好照顧自己。”也停留在了故鄉不再遠走。
段浦生蹲下身和面前的艾薇拉平視,奧利弗的皮囊展示在艾薇拉面前,可裡面的靈魂早已不再是就舊人,他愧歉道:“對不起,艾薇拉,我不是奧利弗。”
“我知道。”艾薇拉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是奧利弗,奧利弗最喜歡我,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你們的到來是神眼下的必然,沒人能夠改變命運。”
兩人打開門往圖書館外面走去,段浦生腳步短暫停留,茉莉看見段浦生回頭看了一眼艾薇拉,見他還是對艾薇拉說了一句,“艾薇拉,抱歉。”
内室裡隻剩下艾薇拉一人,她翻閱那本帝國邊境圖,上面詳細的标注和理解,正是多年以前德爾斯所著,故人已逝,舊人難歸。
在去教堂的路上,茉莉拉住段浦生的手,問道:“哥,你很難過,是因為艾薇拉沒能和她愛的人在一起,還是過去的奧利弗永遠不能回來?”
“茉莉,你真聰明。”段浦生歎道,“以前覺得NPC是NPC,人是人,但解的牌越來越多,越來越覺得這兩者沒差,在我們眼裡,他們是NPC,而在他們眼裡,我們才是誤入的外人。”
帝國上空的雲層積聚,兩人到達教堂,教堂的聖水上不再有漂浮細碎的黃英花。
“哥哥。”茉莉出聲,她認真道,“這是一次路過,無論是真是假,無論是不是所謂神的必然,這本身都不是我們的錯。”
“不是我們願意進來,不是我們搶了他們的身份,無論是主宰還是NPC,又或是真的假的活人死人,都不是我們的錯。”
段浦生怔然,他深深看了一眼茉莉,點頭歎道:“是啊,一切的開始起于塔羅,也終于塔羅。”
清晖的月光透過冰冷的羅馬柱灑落走廊,那些黃?融入黑暗,從陰影裡嵌入黃英花的花蕊處淺眠。
離開教堂到達凱諾親王的宮殿已是很晚,十五年前黑壓壓的一片已立起高樓,風聲呼嘯,沒再有凄厲的哭聲,殿内殿外都有親兵把手,他們無法進入。
兩人看着房間亮起的燈,隻在外圍轉了一圈,在看到一扇繪有層層疊疊尖柳細眼的銅門,正上方還有一個閉着眼的三角圖案,段浦生輕摸茉莉的頭,打趣道:“想不想進去看一眼?”
“嗯?”
段浦生眨了眨眼,小聲道:“看一眼,看一眼我們就回去了。”
茉莉也眨了眨眼,跟着壓低聲音道:“好。”
段浦生學着解長庭的樣子,緊盯着閉眼圖案,握緊手中的餐刀向圖案刺去,極緻的麻意傳至手心,餐刀當啷落地被茉莉撿起,閉眼的圖案冷然睜眼,銅門松動的聲音醒目,周圍的屏障開始消失。
殿内明亮依舊卻是無人,正中央卻陳列着一盤棋盤,格局如當年一樣絲毫未變,但算棋子個數,茉莉輕聲道:“少了一顆棋子。”
“嗯,被我拿走了。”段浦生回答茉莉,上次沒能好好看的棋子,現在他重新觀察,摸索每一個棋子的底部,都有凹陷的DX兩個字母,咔哒的聲音突兀出現,他一愣,發現是兩顆王棋碰撞到一塊。
微鹹的海風吹拂臉頰,段浦生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再睜眼,微卷的長發從美人魚的肩膀滑落,微濕的發尾落到他的手心,這明顯不是海魯斯的地方讓他心裡一怔,趕忙往周圍看去,周圍盡是沙灘、木架支起的簡易港口和一望無際的大海,他沒有發現茉莉的身影。
美人魚顯然對段浦生分散的注意力不滿,他撐起半個身體将将要貼上人的肩膀,清冷的聲音喚醒段浦生的出神:“你說你叫段浦生?”
段浦生被豔麗的美貌迷了眼,一時沒有挪開視線,他對美人魚的問号笨拙點頭,呐呐嗯了一聲。
美人魚也跟着嗯了一聲,他上岸坐在段浦生的旁邊,重新問了句:“這聽着不像是小島裡會取的名字,你真的叫這個名字?”
“真的,我不騙人。”段浦生的心理年齡也跟着回去一樣,他直直盯着美人魚的臉,從水裡再看到身邊,他迫不及待也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你好笨。”美人魚直白說段浦生,不過在小島居民将要跑過來捕撈前,他還是貼在段浦生耳邊笑道,“我叫解古道。”
段浦生一愣,轉而是黏膩潮濕的苔藓味撲鼻而來,溪澗流水聲音清明,他原地踉跄了一步,渾噩的視線快速鎖定在小溪邊紮着馬尾洗手的人身上。
他快步上去拍了拍人的肩膀,氣呼呼道:“好啊你,解古道真是你真名嗎?”
馬尾男生不做聲,雙手捧起一手水潑向段浦生,他無語道:“誰像你這麼笨,見一個人就說自己的真名。”
段浦生反駁道:“我哪有見一個就說一個,我明明隻對你說了。”
偌大的森林,他們吵吵鬧鬧一路,也不是兩個人特别吵鬧,完全是段浦生單方面的聒噪。
“解古道,你不準不理我。”
解古道拉住段浦生的背包,免得人踩空摔跤,他怼道:“你這麼霸道,我想理誰就理誰。”
“你本來就誰都不理,但你不能不理我。”
解古道無語:“憑什麼?”
“我比他們聰明還不會拖你的後腿,而且你對我也很感興趣不是嗎?”
段浦生說完這句話沒得到解古道的任何回應,直到這個世界結束,他們有幸看了一場蟒蛇追擊下的螢火蟲,解古道捏了捏他的手,告訴他真正的名字:“我叫解長庭,别笨的三個字都記不住,再見。”
誰都覺得解長庭是個冷漠無情的壞人,隻有段浦生跟個腦子裡全是水的海綿寶寶一樣,寸步不離,死命貼着,這樣的他才會發現解長庭不為外人看出的另一面。
譬如那些不給其他人看的紙條其實根本不是指□□圖,而是畫了一整頁令解長庭無語的大頭蠢貨,不過紙條也有偏愛,就像他一樣還比别人多了一團黑乎乎的頭發。
而擁有一個長發公主是什麼感受,從一開始的笨拙到後面愈加熟練的花樣,即便是在危機四伏的塔羅,他們依然能夠将每個世界都玩成花來,直到他的最後一張牌。
“長庭,你要好好交朋友,我會來找你的。”
咔哒一聲,段浦生迷茫收回棋子,又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茉莉輕輕拉住段浦生的手,完好的那隻眼睛亮晶晶看着人,她突然問道:“哥,你知道剛才發生什麼嗎?”
段浦生茫然問:“什麼?”
“塔羅一直讓你遺忘,萬幸,這次有旁觀者保全記憶。”茉莉壓低聲音,她抵抗所有的吞噬朝段浦生笑笑,“我一直在啊,嗯,在你們的左眼裡,不過不該看的我一點沒看哦。”
段浦生失笑,竟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太過幸運,無論是重回到塔羅,還是遇到這些彌足珍貴的知己家人。
那一點點消失的記憶被茉莉重新複述,他終于知道自己忘記的是什麼,是友人、親人,也是放心不下的愛人……
直至這一刻,段浦生才恍然大悟,他終于知道了自己為何而來,年少時因為意外來到塔羅的世界,年少輕狂,做事魯莽。幸而遇到一位摯友,雖性情冷淡,但日夜相處,漸漸默契。在無數個死亡的邊緣,他們陪伴彼此很久、很久,久到段浦生真的相信了他們會在現實相遇。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他們狼狽的回到遊戲大殿,在進去前,茉莉抿了抿蒼白的唇,提前和段浦生道:“哥哥,在這場棋局中,誰也不要相信。”
段浦生熟練的給茉莉紮好辮子,認真道:“我完全信任你。”
茉莉愣了一下,随即點點頭:“對,通常情況下,我也不該相信,但哥哥例外,你可以永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