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蓮花樣式又是如何制成?”
“我找工匠雕刻了模具,除了蓮花之外,還有桃花、海棠、牡丹等等樣式,出家之人與蓮為伴,我就用了蓮花模具。”
“郁霧小友有心了。”
“哪裡,哪裡。”陸郁霧擺擺手,“若是寺内香客、香火錢多了起來,身為改善寺内夥食之人,我也是與有榮焉。”
她單手撐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品嘗着面前的剩下的兩道美食,除了一道素燒什錦外,還有一道用冬瓜做成的菜。
看着把冬瓜送進嘴裡的僧人,他起了捉弄的心思,看着他平靜無波的那雙眼睛,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開口,“主持這道菜是冬瓜釀肉!
看着僧人吞不下去也舍不得吐掉的表情,陸郁霧笑得前仰後合,最後竟險些向後摔去,幸得僧人拉住手腕才幸免于難。
指尖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微微垂下頭,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眼角餘光所及,皆是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
她心中暗自懊惱,剛才的舉動似乎有些過于有失體統。
“捉弄主持,倒是苦了我自己。”陸郁霧站起來看了一眼面前毫無波瀾的僧人,語氣帶了一絲委屈,“莫不是你們出家之人都和二郎顯聖真君一般,有第三隻眼睛。”
低下頭整理衣衫的陸郁霧沒有看見面前僧人轉動持珠的手微微慢了一拍。
整理衣衫後,她在僧人面前再次坐下來,“這冬瓜釀肉裡的肉不是肉,而是豆腐所制成,主持可放心吃。”
“據說天竺、西域那邊僧人也可吃肉,吃的是三淨肉,怎麼傳到我們這裡卻成了不吃肉了。”
“我們自成一派,自然與西域、天竺有所不同。”僧人好心解釋。
“說的也是,西域、天竺哪裡能與我們相比。”陸郁霧說着又夾了一塊山藥紅棗糕放進他的碗中,“你們出家之人過午不食,多吃點。”
話雖如此,陸郁霧卻也隻夾了兩塊糕點放入盤中。
“有勞郁霧小友這些年為寺内付出,若非有你相助,寺内齋飯也無法得到改善,不僅香客多了,就連吃齋飯的人也多了起來。”僧人雙手合十,臉上帶着幾分誠摯。
“主持說的哪裡話,這不都是應該的嗎?”陸郁霧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哪裡值得主持如此感激。”
“郁霧小友尚未及笄尚且是個孩子。”
看了一眼僧人臉上表情,陸郁霧繼續道,“你也知道五年前陸家遭遇的變故,這場變故讓我們意識到必須有所改變,才能避免類似的困境再次發生。”
“這些年來,我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也算是有得有失;前些日子,懷嵩樓的東家高價将我們的庖子請了去,卻發現他雖然能模仿菜品的外表,卻無法掌握精髓。”
她的臉上露出幾分譏诮,“今日聽娘親提起,那庖子竟還妄想與我們重修舊好,但覆水難收、破鏡不能重圓,又哪裡還能有這樣的好事?”
陸郁霧不欲與他交談這些瑣事,便擺手道,“這種小事怎能污了主持耳朵,倒是平白叫你看了笑話。”
主持輕輕搖頭,微笑回應,“小友此言差矣。人間百态,世事如戲,聽聞這些趣事,倒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他拿着木箸,細品面前的美食。
“郁霧小友的思想總是獨特,與衆不同。”主持放下木箸與她交談,“每次與小友暢談,都仿佛在閱讀一本濃厚的古籍,收獲頗豐。有時候反而是我的思想過于狹隘。”
陸郁霧略顯羞澀地搓了搓衣角,“主持謬贊。倒是每次與你聊天,都讓我心境開闊,心胸豁達。仿佛置身于高山流水之間。”
剛開始,每當她感到心煩意亂,她總會來到這裡,聆聽僧人的誦經聲和坐禅的甯靜。對她而言,這也是一種内心的修煉。
特别是她早就對琅琊山上開化禅寺的④智仙禅師心生敬仰。
随着時間的推移,她和這位智仙禅師成為友人。
他學富五車,不過二十有三的年紀,不僅能與任何人侃侃而談,更是已經擔任開化禅寺的住持。
“此行去吳中講學,是否聽聞哪些趣事?”陸郁霧饒有興趣地詢問,“聽聞吳中乃是一方寶地,⑤張懿孫曾有詩雲:‘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你此次前去講學之地是否便是這寒山寺?”
“師傅與寒山寺的方丈如來淵源深厚,因此受邀前往講學。此行吳中,倒是遇見一位頗有意思之人。”
“何人?”
“正是因新政而被罷黜于吳中的蘇公。”
陸郁霧思考着智仙的話,才想起這位蘇公便是修建滄浪亭,寫了《滄浪亭記》的那位蘇公蘇舜欽,他與歐陽修、梅堯臣乃是好友。
陸郁霧眉眼間帶着些許笑意,“蘇公因新政失敗罷黜而至吳中,我雖不知朝廷之事,但新政一事敢為人先者當值得後世稱贊,流芳千古。”
“郁霧小友如何看待新政?”
陸郁霧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主持可知新政為何失敗?”
察覺到智仙主持的眼神,她小聲開口,“新政之所以失敗,原因大緻有三。自建國以來的遺留問題,并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再加上朝廷内憂外患,官家心性難免不定,躊躇不決,此其一;其二,缺乏對現狀的判斷,對統籌全局的規劃,以及缺乏周密的部署;其三,新政的實施觸及了某些人的利益,他們激進抵制,反對新政……其實說得簡單一點就是這是自上而下的改革,注定是不會成功的。”
陸郁霧的聲音微微一頓,“單就這件事而言,可能會改變一些遺留的問題,但他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智仙笑了笑,“郁霧小友的想法倒是與旁人不同。”
“故而稱之為‘胡言亂語’。主持也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因此責怪于我,那我可不依。人生少一知己,乃是憾事。”
“郁霧小友不過是心思細膩,想法與旁人不同,我又豈會因此疏遠郁霧小友。”智仙說着便雙手合十,“貧僧乃是世外之人,早已看淡人間之事。”
“⑥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智仙話音剛落,陸郁霧的聲音便緊跟着響起。
随着交談深入,智仙透露出一個消息:知滁的太守歐陽修即将抵達滁州。
“郁霧小友,你與歐公有何淵源?”
陸郁霧聽聞此言,目光閃爍,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敬仰之情,對智仙坦言,“歐公,我對其敬仰已久。”
她細數着歐陽修的佳作,如《與高司谏書》《戕竹記》《朋黨論》等。
“我想要一睹其風采,若是能拜入門下,那便是三生有幸。”陸郁霧看着智仙笑道。
“主持,你說若是我們姐妹三人拜入歐公門下,不知他是否會收下?”陸郁霧雙手合十地看着他,那眼神虔誠而熱烈,像是對待高高在上的神祇。
智仙沒有直接回答,他的手輕輕落在陸郁霧的頭頂,賜予她祝福。
他溫和地開口,“郁霧小友,你的才華和品行定會得到歐公的欣賞,你在衆人心中本就與衆不同。”
陸郁霧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謙虛地表示自己的不足。她接過智仙遞過來的茶盞,輕抿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雖然我等有心拜師,但仍需歐公點頭。未知他是否願意收納我等。”她的話語中充滿了期待與忐忑。
她坐在石凳上,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環。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期待。
智仙雙手合十,“郁霧小友所求,自然得其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