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走近,目光一掃,便見遊稚左手抓着兩隻竹鼠,頭上頂個鳥窩,右手竟伸向一條銀環蛇。刹那間,他瞳孔驟縮,低沉地“啊”了一聲,迅速沖上前,一把扣住遊稚的手腕,将他往後一拽。
遊稚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随即便見啞巴如臨大敵地盯着地上那條蛇,動作極快地探出手,精準地捏住了它的七寸。
啞巴手指微一用力,隻聽“咔嚓”一聲,蛇骨斷裂,徹底沒了動靜。
“你吓我一跳。”遊稚拍拍胸口,“這蛇剛才被我踢死了,毒牙都被踢飛了,哪能再咬人?”
啞巴臉一黑,短促地“啊”了一聲,似是不滿,又伸手去抓遊稚的手,想寫字解釋,最終不知想了些甚麼,隻接過遊稚手裡的竹鼠,悶悶地轉身走向營地。
遊稚心頭微動,腦海中自動補全了啞巴的心路曆程——
“蛇蛇那麼危險!怎麼能用腳踢?萬一傷着怎麼辦?”
一念至此,遊稚賤兮兮地黏上去,笑嘻嘻道:“啞巴,你擔心我?嗳,小爺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比這蛇毒厲害的妖怪我都不怕。”
啞巴蓦然頓住,寬闊的背脊如一面牆,遊稚猝不及防撞了上去,額頭生疼。他揉着額角,正欲抱怨,卻見啞巴輕歎了口氣,抓起他的手,在掌心一筆一劃地寫道:
“知你厲害但日後不可莽撞。”
遊稚一怔,旋即眉開眼笑,心裡像灌了一壺蜜似的,嘴上卻故意逗弄道:“行行行,都聽你的。我以後可老實了。”
說着,他眼珠一轉,忽然湊近了些,語帶試探:“啞巴,等做完這單,我們找個清淨地方,一起過罷?我打獵,你烤肉,如何?”
啞巴微微眯眼,眸色深沉。
遊稚立馬改口道:“你跟我一起打獵,我絕不打蛇蛇,成麼?”
啞巴:???
二人回到營地,黃邈已醒轉,但身子極為虛弱,此時正靠在樹上運功調息。啞巴将銀環蛇一扔,黃邈和照人當即吓得炸毛,連連倒退,驚叫不已。遊稚見狀,忙擺手安撫:“别怕!死透了,剛才我踢過一腳,确認過了!”
然而,剛撿回一條命的黃邈又被吓得魂飛魄散,白眼一翻,癱倒在地,氣喘如牛。見月看得好笑,伸手挑開蛇皮,取出蛇膽,扔進木碗裡,與些許草藥一同搗碎,緩聲道:“黃兄身上有些傷口,有蛇膽可解毒養氣,倒是好運氣。”随即又擡眼望向遊稚,微笑道:“吳兄,這打獵的功夫,當真不凡。”
篝火熾熱,木架上烤着兩隻野雞,油脂滴落火中,發出“滋啦”聲響,焦香四溢。照人眼睛一亮,驚歎道:“你們當真是來遊玩的?連蜂蜜都帶了?”
遊稚得意地昂首:“是啞……八哥路上掏的!嗳,我不過随口一說,沒想到他真去掏了。”
照人不甘示弱,叉腰道:“這算什麼,見月……見月還給我打過老虎呢!我都說我不要穿那又腥又臭的虎皮了。”
二人互相吹噓,旁若無人,黃邈無力望天,見月和啞巴對視一眼,同時往自家少爺嘴裡塞烤肉,堵住那一唱一和的胡言亂語。
經過一番激戰,衆人皆是身心俱疲,狼吞虎咽完烤雞,又把魔爪伸向竹鼠和鳥蛋,直到腹中飽足,方才心滿意足地歇下。
遊稚帶着啞巴坐在樹冠上,今夜雲霧缭繞,不見星月,唯有林中螢火蟲點點飛舞,散發出幽幽微光,為夏夜平添一絲夢幻之感。
遊稚挑挑揀揀說了些這兩日發生的事,啞巴靜靜聽着,眉頭緊鎖,顯然極為擔憂。遊稚本想問他這兩日去了何處,又如何脫身,話到嘴邊,卻又轉念一想,啞巴要是寫字解釋,豈不是更累?更何況,他看起來毫發無損,也就不再過問。
“真好啊……”遊稚輕輕倚在啞巴懷裡,聞着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夾雜着皂莢的清新氣息,混合夜風,沁人心脾,頓時覺得惬意無比。他的嗓音低低的,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呢喃夢語,“啞巴,以後我再也不氣你了。讓師父和那勞什子散人說的話都見鬼去吧……我才不要什麼上天指定的命運,我隻要……隻要你……”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極輕,輕到幾不可聞,語音剛落,便已沉沉睡去。
啞巴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安然熟睡的眉眼,清澈而幹淨,像是世間最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終究隻是淺淺一笑,緊了緊懷抱,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替遊稚披上。
夜風拂過,林間蟲鳴隐隐傳來。
他低下頭,凝視遊稚的睡顔,眼神沉靜,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風過無痕,吹得人燥燥的。
不知過了多久,啞巴緩緩閉上眼,壓低頭顱,雙唇相觸,淺嘗即止。
片刻後,他輕輕勾起唇角,背靠樹幹,将人擁得更緊,擡眼望向遠方。
天際沉沉,夜色無垠,星光未現,唯有月隐雲後,窺看人間。
翌日清晨,晨曦微熹,照人最先醒來,翻身躍至樹頂,調息練功。見月則為黃邈把脈,又細心替他更換外敷藥,眼見他氣色稍有恢複,本欲入林打些吃食,卻又不放心将熟睡的黃邈獨自留在原地,索性撿了些樹枝,在四周布置簡易機關,以防不測。
昨夜四人盤膝而坐,複盤此前戰鬥,未曾想情報最多的竟是黃邈。雖是頭一遭參加獵妖大會,但他在遊曆間做足了功課,打聽了諸多内情。
“千花島的慣用妖獸,見月那日遭遇的蠱蟲群便是其中之一。”黃邈一邊啃着烤肉,一邊沉聲道,“每位弟子都會驅使蠱蟲,其威力強弱,皆視主人的修為而定。若是泛着金色紋路的蟲後,恐怕出自某位上師之手,難怪險些要了見月與遊稚的命。”
“說來也怪,九尾沙蜥與貘豹皆非千花島慣用之物。”黃邈頓了頓,眉頭微蹙,“雖不排除某位上師在外遊曆時收服妖獸,但如此珍稀之物,竟直接投放賽場供人搏殺,未免過于可惜。”
遊稚嚼着肉,模糊不清地道:“那玩意兒差點害死我們!千花島不是号稱在緊急關頭會派人救援?可我怎地連半個人影都沒瞧見?”
他眯起眼,回憶起那場惡戰,“九尾沙蜥簡直霸道至極,八條命都殺不死,最後若非它撞上那隻貘豹,我怕是早交代在那兒了。”
見月沉思片刻,緩緩道:“不知各位可察覺,這片林子過于寂靜。”
照人聽罷,側耳傾聽,果然連鳥雀蟲鳴都絕無,僅餘晨風拂過林葉的簌簌聲。
他臉色微變,低聲道:“你的意思是……這裡有大妖?”
“恐怕未必僅止于此。”見月望向密林深處,目光幽深,“貘豹吞噬九尾沙蜥,我們雖順勢脫身,但其去向成謎。如今林間寂若死地,我擔心……”
照人聞言,不自覺繃緊脊背:“但我們已行出數裡之遙,按理說,它應不會再尋上來。”
“暫時無解,唯有靜觀其變。”黃邈歎了口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不過,這獵妖大會可不是人能玩的,還是老老實實當個散修罷,那百寶仙境隻怕是百倍、千倍的艱險,以我的修為,怕是進去也是送死的份。”
衆人相顧無言,林間薄霧漸散,天色逐漸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