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遊稚的發頂:“稚兒,等出去後,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此時,先想想如何脫身。”
遊稚被摸得心滿意足,樂滋滋地點頭,想了想,随口道:“那就來點瓦片罷。”
話音方落,虛空驟然起漣漪,溫潤如玉的琉璃瓦自虛無中緩緩浮現,似被一隻無形之手點亮,一片連着一片,延展至無垠天幕,宛若夜穹中悄然鋪陳的星河,鋪就一條通往未知之境的道路。
遊稚怔愣片刻,随即勾起唇角,輕輕吐出一口氣,腳尖輕點,身形翩然掠起,落在最近的一片琉璃之上。瓦面泛着流光,竟似水波微顫,他試探性地借力一躍,身輕如鴻,竟比在凡塵間更為自如。
他回身攬住啞巴的腰,兩人一同踏上光之浮嶼,随意騰躍,輕功在此地竟猶如禦風而行,毫無滞礙。
然而,他們縱身千丈,身畔仍是無盡的虛無,琉璃之道似無終點,亦無歸途。
“怎麼還沒到盡頭?”
遊稚開始不耐煩了,回頭看向啞巴,狐疑地皺眉道:“莫不是中了幻術?你是真的麼,啞巴?”
啞巴不答,隻是靜靜地望着他,眼底漾着一抹溫柔的漩渦。
下一刻,他緩緩握住遊稚的手指,十指相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再次吻住了他。
這一次,炙熱的靈力如海潮般洶湧,将遊稚徹底卷入其中。
那一瞬,天地崩塌,周遭的一切急速倒退,無數熟悉的畫面宛若翻開的畫卷,在他眼前層層鋪展。
烈日下的青石街巷,夜雨中的孤燈酒肆,幽暗密室裡的咫尺相對,清晨薄霧裡悄然交錯的目光……
回憶的碎片翻湧而來,像是無數條細流彙聚成江海,點點滴滴,皆是他與啞巴共度的光陰。
而在那光影交錯之間,忽然混入了一抹詭異的黑色。
遊稚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見了一片燃燒的廢墟。
滾滾濃煙之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立在烈火之中。
那是啞巴。
可他手中,卻握着一柄染血的長劍。
遊稚瞳孔驟縮,心髒仿佛被什麼狠狠攥緊。
就在他想要沖上前去的瞬間,耳邊忽然響起啞巴低啞的嗓音,帶着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
“抱緊我。”
遊稚無暇多想,本能地抱緊啞巴,二人身形交纏,仿若天地間僅存彼此。雖有衣物相隔,卻仍能感受到肌膚相觸的微妙溫度,那般真實,又仿若虛幻。過去與現實交錯,在光芒覆蓋整個異空間的刹那,景象飛速倒流,化作一點光華,驟然收縮,而啞巴抱着遊稚,竟就這般穿透了光芒收束的臨界!
“啊啊啊——!”
巨大的吸扯力令遊稚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伏在啞巴胸口,聽着那如鼓點般急促的心跳,竟莫名生出幾分安心。
“稚兒,我心悅你。”
啞巴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像江流映月,微風輕拂,溫柔卻帶着不可動搖的笃定,直撞遊稚的心弦。霎那間,天地似有感應,雲霞翻湧,金烏照耀,白鹿騰躍,風起四野,山河浩蕩,萬物皆為這一刻而驚醒。
恍惚間,遊稚耳畔仿佛聽見了琴瑟和鳴,仿若古籍中記載的“鳳求凰”,也似高山流水間伯牙撫琴的回響。
他怔然立于這天地異象之中,忽而明悟。
他下山的意義,從來不是去尋一個天命注定之人,而是去尋那一人。
原來,命運非桎梏,天道無羁絆。
他與啞巴,并非天命左右,而是如江河奔流,自然而然,合于天地,契于本心。
“噗——”
一聲奇異的噴射,遊稚的身體被貘豹囫囵甩了出來,滿身黏膩的唾液讓他狼狽不堪,幾乎睜不開眼。
“唔……”
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啞巴率先醒來,忍住顱内劇痛,靈光一閃,便開始四下搜尋遊稚,“稚兒……稚兒!”
被唾液裹得嚴嚴實實的遊稚拼盡全力在地上蠕動,活像一條鼻涕蟲。啞巴二話不說便将他抱起,快步走向水邊。
片刻後,二人泡在清涼的潭水裡,身上滿是水珠,遊稚終于能呼吸了。他被啞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後頸,一時間竟覺氣氛有些微妙,仿佛在貘豹腹中發生的一切,隻是黃粱一夢。
“啞巴……”遊稚怯生生地開口,随即意識到不對,又改口道,“不對,你的啞疾已治好了,我該喚你澍兒麼?”
啞巴似還未完全适應自己能開口說話的事實,思忖良久,方才緩緩道:“你如何喚我皆可,稚兒……你,可還記得方才的約定?”
遊稚眨了眨眼,眼珠一轉,故作茫然地歪頭:“什麼約定?方才發生了何事?”
啞巴瞬間僵住,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他垂頭喪氣地埋入水中吐泡泡,像隻被主人遺忘的大狗。
遊稚憋着笑,終于忍不住上前抱住啞巴蹭了蹭,安撫道:“記得記得!嗳,你還敢說我傻,我看你才是大傻個!”
啞巴依舊悶悶不樂,遊稚則笑得沒心沒肺,像是要把方才的狼狽也一并笑掉。
天色晴朗,陽光穿透林間縫隙,在潭水上投下粼粼波光。二人浸泡在水中,衣衫被水浸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修長精悍的身軀。水珠順着裸露的皮膚滑落,在陽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澤。
遊稚與啞巴對視了一瞬,皆未移開目光。
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水波間浮動,蠢蠢欲動,遊稚剛想開口,啞巴已然按捺不住,一個猛子紮到遊稚身旁,抱住他的腰,低頭吻了下去。
遊稚愣住,随即瞪大眼,險些被嗆到,半晌才反應過來,笨拙地回應着。
這一回,與先前不同。
在異空間内,啞巴的靈體冷而無溫,如風中流光,似幻似真。而此刻,他的肌膚微涼,内裡卻透着火熱,呼吸交錯間,遊稚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下意識揪緊啞巴的衣襟,感受着那股熟悉的靈力湧入體内,酥麻的觸感在四肢百骸蔓延,竟讓他生出幾分沉溺的快意。
啞巴喘息着放開他,額頭抵着遊稚的肩,嗓音低啞:“稚兒……如此下去,我恐怕……”
遊稚還未從方才的吻中回過神來,眼神迷茫地望着他:“恐怕什麼?”
啞巴喉結微微滾動,嗓音更低了幾分,隐隐透着一絲隐忍:“恐怕……會忍不住……”
遊稚仍未理解,一臉茫然:“忍不住什麼?你想與我打架麼?”
啞巴愣了愣,随即失笑,伸手揉了揉遊稚的發頂,歎息般道:“罷了,等你明白了再說。”
遊稚還是懵懵懂懂,隻覺得啞巴的手掌溫暖,揉得他心頭一陣熨帖,便也不再多問,心安理得地靠在他懷裡。
林間風聲徐徐,水波輕漾,日光斜照,映得二人的身影交疊成一片。
啞巴一邊給遊稚擦洗,一邊為他解釋尋回的記憶。先前在流觞雅叙中,二人已經把二十年前的事聽了個大概,不得不說這風花雪月之地消息實在靈通,老鸨說的八九不離十,隻在某些極秘事件上略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