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不知阿姐為何突然提及衛勉。
她心裡并不這麼覺着,即便今日衛勉幫了她一把,她也不覺得那是個多麼不錯的人。
龍武軍出身,又為幽王做事,怎麼看也不知好在何處。隻是阿姐喜歡他,尤清音不願說他壞話惹得阿姐不開心,囫囵應下:“我知道了,阿姐。”
屋子裡又靜下來,等到俞思慢慢熟睡後,便隻剩雨滴叮當,一下又一下,從窗台跌到地上。尤清音關了窗戶,又搬了一把凳子過來,站在凳子上松了簾布。
厚厚的簾布垂下來,窗戶被厚布一擋,外頭風雨聲隻剩隐約。松了簾布,又取過帕子将窗台和地上雨水擦幹,收拾完一切,尤清音坐到桌前,點了一盞燭燈。
燭燈暖光中,緊繃的情緒剛一緩和,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作響。
整日下來,隻在中午同阿姐一起用過一碗白粥。尤清音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捱到現在實屬不易,想去小廚房弄口吃的,又有些不放心阿姐,撐着坐了好一會兒,肚子裡腸鳴滾滾,尤清音終于忍不住,蹑手蹑腳從櫃子裡取了把紙傘,取了件外衣套上,悄摸出了卧房,往小廚房去。
廊上雨絲成線,沉雲之下天色如夜,戌時未到便已漆黑一片。尤清音撐着傘,隻聽得傘面上雨滴跳躍,叮叮當當像小珠子砸下來。
廊上無人來點燈,平日這都是藍蕊的活兒。摸着黑往前走,尤清音突然有些後悔,後悔不該讓藍蕊傷的那樣重,好端端少了個幹活兒的。
好在偏殿不大,小廚房也不遠,摸着廊柱很快便也走到了。尤清音一腳踏進小廚房,一手在外面收傘。傘面折疊起來時,漆黑宮城壓在眼前,龐然巨物的恐懼和陰黑潮濕的未知,吓得她握傘的手一抖,紙傘“啪”地一聲摔到地上。
紙傘橫在地上,被人一腳踩中,壓斷了傘骨。溫暖燭光順着推開的殿門傾瀉出來,照亮了踩傘之人一襲紫袍,衣身上密密滿繡寶相花紋,春雨淅瀝,衣身上竟是滴雨未沾。
陰雨壓境,整座宮城如墜黑夜,安義殿也不例外。
來人邁步,腰間一塊金魚袋輕晃。安義殿内,衛勉已站了許久,聽見身後動靜,轉身低頭行禮。
一陣收傘踏步聲,衛勉眼睛盯着地上,看見那雙熟悉的鞋履出現在自己眼前,那股熟悉的辛香氣味随風飄過來,熏的他眉頭一皺。
幽王袁骅喜用龍腦香,香如其人,性寒味辛。
攜着那股味道走過來,幽王伸手擡起衛勉行禮的手,笑問:“殿門外那把傘,是文若的?”
文若是衛勉的表字,幽王與他親厚,常喚他文若。
衛勉應聲,幽王繼續笑道:“真是抱歉,本王方才沒留神,一腳踩爛了。”
衛勉自是無話可說,幽王站在他面前,面上笑意頃刻褪去,聲線也冷了下來:“今日校場之上,是文若替太子擋箭了。”
該來的總不會遲,衛勉叉手行禮,很是規順:“事發突然,卑職恰好巡邏北苑校場,不得已而為之。”
半晌,幽王沒有說話,衛勉也不着急,兩人就這般靜靜站了一會兒。
壁上宮燈投影,無風也輕晃。許是衛勉的沉默與忍耐叫人受挫,又或是來時路上便已想好如何處置,幽王的聲音平靜,顯不出什麼怒氣。
“外頭雨大,文若的傘壞了,便在此等到雨停再走吧。”
幽王進到裡間歇息,隻留衛勉在安義殿站了一夜。
夜長且冷,安義殿明間空曠寂靜,宮燈燃燒的聲音落在耳裡,恍若滴在心上,燈油滾燙。
衛勉沉默,面上不見半分顔色,隻是靜靜站着,不曾言語,亦不曾歎氣。直到天際墨色生裂,三兩天光疏漏,春雨至此方停,裡間有人出來傳話,語氣帶了些歉意:“衛司戈辛苦,殿下允您回去了。”
衛勉颔首,隻道:“多謝殿下。”
走時,傳話之人又追上兩步,低聲道:“殿下隻是一時有氣,實則心裡還是器重衛司戈的。衛司戈與殿下相識多年,自然知道殿下眼裡從來是容不得一粒沙子。”
衛勉停步聽他說話,面上一如既往沉靜。那人湊近了點,又道:“衛司戈替太子擋箭,稍有差池便會傷了自己。殿下後怕,這才生了氣。”
衛勉停步,唇角淺淺勾起一抹笑,語氣不可謂不規順,卻又隐約有股說不出的戲谑。
他看了裡間一眼,視線又落到說話之人臉上,“多謝嚴府友,衛勉心中明白。此刻天色未明,不好擾了殿下清休,還請府友替我同殿下回句話。”
嚴府友是幽王近臣,官職一個“友”字,專司陪伴規勸,是幽王身邊最信任之人。他待衛勉客氣,點頭應下。
衛勉含笑,隻道:“煩請府友帶話,就說今日之事文若心中有數,還請殿下放心,定不忘春日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