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婕妤向來和善,對阿姐也是諸多幫助。尤清音去求她,跪在殿門前求崔婕妤幫自己找找挽秋,哪怕隻見一面,隻說兩句話也好。可任她如何去求,如何在景福台逮人就問,得到的都隻有一個答案:挽秋于掖庭受罰,罰期未至無法得見。
晴空下,陰雨裡,她跪着求過許多人,全都無疾而終。甚至崔婕妤都曾在雨中将她扶起,取了帕子替她擦幹濕透的頭發和臉蛋,溫聲勸她:“小阿音,好好照顧你家娘子吧,實在是天意弄人,誰也不想這樣的。”
她不肯放棄,可到最後,連阿姐都出來勸她,勸她莫要再做無謂的掙紮,說腹中孩子不保與任何人無關,不過是自己命中無福,緣分不夠罷了。
巍峨宮城裡,最便宜最富饒的就是人命。一個美人算什麼,陛下歡喜一陣,能将人捧到天上去摘星星。等到陛下厭煩了,便是跌到泥裡人人都可踩上一腳。
阿姐病重一日更比一日驚心,尤清音再也無暇去尋挽秋,再往後便是遷到行雲閣,成了宮城邊緣可有可無的存在。
可是今日,她又看到了挽秋。更可怖的是,本該關押在掖庭的挽秋,搖身一變成了邵美人的侍女。
而邵美人,恰好有孕。
心頭沉雲迸出驚雷電閃,尤清音定定看着三人說話,臉生的宮女應是崔婕妤宮裡的,話到最後許是覺着此處無人,從衣袖裡取了一個紅木盒子遞過去,漸漸大聲了些。
尤清音聽到,那宮女道:“是啊,此處着實遠了些。真是辛苦娘子今日累一趟,我家娘子心裡也很過意不去。這份薄禮還請娘子收下,待十日後我家娘子身子好些,還請娘子再來一趟。”
邵美人聲音小小的,尤清音隻看到挽秋伸手替她接過東西,微微颔首。
尤清音盯着挽秋的背影,沖上前質問的沖動盤桓在心頭,生生壓了下去。
等到三人慢慢離開後苑,絲毫聲響不再後,尤清音緩緩起身,拍了拍已經僵硬的雙膝,提着竹籃回行雲閣,初聞衛勉馬球得勝的驚訝高興,早已蕩然無存。
回去路上,天際晴日也顯疲态,不複先前璀璨。
馬球場落幕,衛勉代太子殿下得勝,有人歡喜有人愁。
酉時正刻宮宴尚早,幽王入宮所居的安義殿殿門緊閉,門扇之内,寂靜明堂中唯衛勉孤身站立,端正沉靜。
腳邊,佩劍鐵甲卸在一邊,身上隻着單薄春衣,墨色的窄袖圓領束腰長衫,腰間一條泛金的漆黑腰帶勾勒出腰線,于武将而言稍顯瘦削,但搭上寬肩挺背,又讓人很難對他輕視。
明堂門窗緊閉,無風無光,衛勉就這樣站了許久,從馬球賽後衆人散場,龍武軍暫得休息後,他就來到安義殿,即便無人,他也乖乖進到殿内站好,每個動作都熟悉到自然。
看不見外頭光亮,衛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寂靜與麻木中,他又想起那雙眼睛。
他想知道,為何一看見那雙眼睛,自己腦中就會湧出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
是幻是真,他也不知道。可是少女倔強又委屈的眼神,懸而未落的淚,破曉宮道上明晃晃的怨恨,都是那麼真切,真切到讓他呼吸停滞,心中鈍痛綿延不絕。
他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那個小宮女......
衛勉心裡默念那個名字:阿音,行雲閣的宮女阿音。
心緒繁雜中,本來寂靜的安義殿忽有破風聲來。即便隔着厚重殿門,衛勉也決計不會聽錯。破風聲近的瞬間,殿門“轟”地一聲被踢開,衛勉端正站着,高束長發被風吹動的一息間,稍稍側身讓開身後飛踢。
偷襲之人用力極猛,卻不想近身片刻還能被衛勉讓開,重重摔在地上,不敢呼疼,立馬起身面對衛勉,提拳咬牙,再度朝着衛勉而去。
衛勉兩手垂于身側,側身讓過一招,擦肩時擡眸,認出偷襲自己之人,正是那日在東宮門口所見陌生守衛。
這人,曾在東宮守衛,也曾在安義殿守衛。
衛勉定定看着他,心裡殺意頓起,單腳挑起地上佩劍,單手抽出佩劍,劍鞘落地瞬間,鋒利劍尖已經抵在那人喉間。
抵住卻沒收手,削鐵如泥的刀尖刺進去毫厘,鮮紅血珠滲出來,于長劍上爬出一條蜿蜒血迹。
對面之人眼瞳發顫,死盯着衛勉。衛勉微一颔首,手腕正要再用力,幽王适時走過來,于殿門處制止他的動作:“文若這是做什麼?還要在安義殿殺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