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城的天總是陰濕,春夏秋冬都以雨水居多。濕漉漉的青磚白牆,便是尤清音記憶裡的明州城。
其實七歲以前,她從未見過明州的天。她是河陽人氏,父母為商賈,經營一家香鋪。她知道河陽與明州相鄰,也知道明州縣令是自己親舅舅,但從記事起,父母從未帶她去過明州。
尤清音的舅舅俞正德是明州縣令,不齒胞妹嫁與商人,斷絕往來。
父母驟然離世後,尤清音無處可去,隻能逃至明州求舅舅收留。自那以後,七歲到十一歲,尤清音所見,皆是明州晦暗濕冷的天。
陰暗潮濕的宅子裡,一年到頭唯有祠堂燭火不滅,暖如春明。
尤清音閉眼,仿佛又看到那間祠堂的燭火燒在眼前,滾燙的火舌燈油透過薄裙,齊齊咬上皮肉,炙肉的焦香味頓起,劇痛如斯。
兩行淚滾過臉頰,再無淚可流。
暗夜獨處時,白日那個十五歲的小宮女阿音隐去,隻剩一個記仇怨毒、委屈不甘的尤清音。
她知道,她從來不曾釋懷過。
六年前,明州城,俞府中。
夏末迎秋的一場雨,綿延下了數日,整個明州城都濕冷黏膩。這日午後,尤清音難得自在,舅舅還在衙門未歸,舅母回房小憩,連帶着平日最鬧騰的表弟也不知滾去哪處瘋了,宅子裡靜悄悄的,隻有雨聲嘩啦。
得了清閑,尤清音和表姐在前廳堂前翻花繩玩兒。細針一樣的雨水從天井落下,四方屋檐水流如幕,淅淅瀝瀝濕了堂前,院裡太平缸水滿将溢。
風将雨絲打過來,坐在堂前的兩個小姑娘冷的一抖,對視一眼又咯吱咯吱齊齊笑出聲。
難得清閑,兩個小姑娘專心緻志翻花繩,花繩翻到後面越來越難,俞思十指纏着花繩,難的尤清音咬唇皺眉,啧聲不斷。
尤清音才八歲,比俞思小了五歲,十根指頭都比俞思短,繁複的花繩讓她發愁。
“阿姐這也太難了,我手都并不過來。”
她想耍賴,屁股拖着凳子讓俞思面前湊:“重來一把嘛,這回我先開頭。”
俞思十三歲,還是小孩兒心性,笑道:“那你先承認這把輸給我,我便讓你重來。”
“不要,我才不要認輸。”
“不肯?”
“不肯。”
恃寵而驕,尤清音在表姐面前常耍賴。兩個人在天井雨聲中你一句我一句,都不大肯認輸。
綿雨不停,院中太平缸的徹底滿溢,一層水湧出來,嘩啦一聲。
有人從廊上跑來,慌慌張張:“姑娘,尤姑娘,快、快去祠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