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傻!
也許是臨時祭祀的原因,天黑了姜韫才看見阿縛,他換了一身紅色的衣裳,是薩滿一脈獨有的服飾。
頭上戴了一頂插滿各色長羽毛的帽子,帽子兩側垂下九色絲帶,系在腰間的腰帶下綴着一圈鈴铛,走起路來,鈴鈴作響,袖口處收得緊緊的,銀袖縛上刻滿飛鳥蟲魚,雪山青松……
看形制是主持的祭祀服。
“晚上的祭祀典禮是你主持?”姜韫雙手環抱在胸前,斜靠在窗沿下,漫不經心地問。
阿縛掃了她一眼,極輕巧地點了點頭。
姜韫走了過去,在他身旁站定,伸手随意地撥了撥他腰間的鈴铛,問:“我能去看嗎?”
鈴铛沉悶的聲音回蕩在木屋裡,她這無意間的舉動,像是往春水裡丢了一顆石子。
阿縛默不作聲任由姜韫唐突地把玩着他腰間的小鈴铛。
“我不能去看?”姜韫又問。
阿縛沒吭聲,低着頭繼續卷煙絲。
姜韫沒勁兒極了,說話的聲音夾着鈴铛的飄忽音:“我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阿縛的手頓住了,隻一瞬間,又動了起來繼續卷煙。
姜韫極輕地笑了一聲,她收回了撥鈴铛的手,坦白似的,說:“其實你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哪怕你不同意,我也會去!”
阿縛手裡卷煙的動作更快了。
爐竈裡火燒得旺盛,柴火時不時發出“啪”的炸裂聲。
姜韫靜靜地看着他卷煙,那十根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靈活非常,手背上凸出的數道血管性感得讓人浮想聯翩!
“有什麼我能替你做的嗎?”姜韫突然問, “什麼都可以!”
阿縛仍舊一言不發,恍若未聞。
姜韫看着他的側臉,挺拔料峭的鼻梁,猶如木窗外高聳的雪山,她失了耐心,啧了一聲,說:“你可真是個悶葫蘆!”
這話就有點難聽了。
阿縛停了下來,直白地與姜韫對視,他沒說話,眼底卻透着薄怒。
姜韫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麼生動的表情,她笑了笑,說出來的話仍是死性不改:“你一點兒也不悶,你非常有趣!”
阿縛不理她,又低下頭繼續手上卷煙的動作,他現在煩躁到了極點。
不大一會兒,桌上就堆滿了煙葉卷。
“别卷了,我就是十張嘴也抽不完!”
阿縛真的生氣了,他垂着臉,嘴唇得緊緊地,手指跟永動機似的不斷卷着煙絲。
姜韫悻悻,她好像真把人惹毛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正色道:“我說笑的,你别在意!”
見這招還是沒用,她幹脆一把抽走他手裡的煙卷,說:“大男人這麼小氣?”
像是一聲極輕的歎息,阿縛拿了紙筆寫道:你可以去,但不能搗亂。
搗亂?!
姜韫忍住想拔刀的沖動!
*
晚上八點,夜色徹底籠罩了這座神秘的寨子。
姜韫提着苗刀悠哉悠哉地跟在阿縛身後,慢騰騰地朝着寨子中央的祭祀台火光明亮的地方挪去。
一路上,兩側木屋門前都豎着一根木頭樁子,樁子上擱了火盆,火舌宛如台風燎過枯原,竄得猛烈。
姜韫看見格肯了,他擠在人潮中,熱情地沖着她揮手,見姜韫看了過來,又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這孩子挺有意思。
祭祀台下擠滿了人,中間辟出個狹小的空間來,中間站着八位身穿巫師服的人,臉上帶着雪狼,山熊,惡鬼等面具。
姜韫發現,阿縛的面具跟他們的都不太一樣,他戴的面具,上面雕滿諸天神佛,神佛猙獰的面容清晰可見,陰詭可怖。
面具的額間點着一滴紅色的圓點,圓點中央端坐着一尊觀音神像。
在火光的照耀下,觀音神像的顔料隐隐泛着金色,這抹神性把面具的陰詭之感沖去了不少。
那八名巫師看見阿縛來了,喉間念起了禱詞,音色低沉迷離,禱詞神秘而又沉悶,随着叉器搖響,口中噴出的數道神火,意味着請靈祭祀開始了。
阿縛手持手鼓,随着不可辨明的頌禱聲,鼓聲,鈴铛聲,踩着祭祀舞步旋轉跳躍着登了祭祀台。
腰間飛揚的神裙彩帶,頭頂的各色羽毛随着不遠處雪山吹拂下來的雪粒起舞。
姜韫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這陣仗的确是比她們趕屍一脈的正統多了。
祭祀台上的火盆被點燃,火光盛大得幾乎把整個寨子都照得亮如白晝。
人潮中起了宛如潮水的歡呼聲。
隔着層層人潮,姜韫看見阿縛擺了擺手,過了一會兒,人群自發隔出一道通天大道來。
遠遠地,姜韫就看見有人擔着祭祀品上來了,當她看清祭祀品頭上那抹紅毛時,驚地險些苗刀持握不住。
畢有方?
她的目光又挪到後面,那根扁擔上同樣挑了個人,看身形,是謝尋山無疑了。
這兩人,可真是狼狽!
姜韫站在人群裡,沖着畢有方吹了一個又長又嘹亮的口哨。
聽到這熟悉的口哨聲,畢有方一個激靈,猛地睜眼看向口哨聲源處。
當她看清姜韫時,臉色可謂是五彩斑斓,又羞又憤。
最可惡的是,平時一貫不苟言笑的姜韫,嘴角還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
這一次,她這是把這輩子的臉都丢光了!
都怪後面那隻大烏龜!畢有方懊惱地閉上了眼。
兩人被徑直擡上祭祀台,寨民們把扁擔拿了下來,換了一根鐵棍上去,又在火盆上方架起了支架,大有一種要把兩人架上去烤的架勢。
姜韫淡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察覺不對。
他們,的确是要炙人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