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夢到了分化成Omega的那個下午。整潔中夾雜着淩亂的教室,竊竊私語的同學,指着他大聲嚷嚷的男生……不同于現實,溫柔可親的英語老師變成了一臉陰沉的母親,他驚慌地站起來,在母親失望的目光下捂住後頸,張了張口,無措地朝教室門口跑去。
突然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他委屈地擡起頭,看見的卻是怒目圓睜的父親。
教室裡的同學都不見了,明亮的教室忽然消失,他站在了漆黑的夜色裡,左邊不遠處飄起幾朵幽藍的鬼火。
父母前後夾着他,神色冷峻,一言不發。鐘銘覺得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潰了,他哭着求爸媽原諒他,他不是故意要變成Omega的,他不想變成Omega的……可是爸媽并沒有聽他辯解,指着不遠處一座隆起的土包怒氣沖沖地開口:“你丢盡了鐘家的臉面!你自己去和太爺爺忏悔吧!”
父親掐住他的後頸,壓着他來到墳茔前,逼他跪下。他看着鮮紅的名字,不知是出于恐懼還是無助,亦或是别的無力負擔的情緒,癱坐在潮濕的泥地上,失聲痛哭。
夢境在哭聲中猝然崩塌,鐘銘猛地睜開眼,胸腔劇烈起伏。
荒誕。
他醒了醒神,腹中不再劇烈的悶痛把思緒拉回現實,他才想起昏睡前撞到了肚子,還流了血,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手上紮着針,鼻腔挂着氧,肚子依然高挺,蛋撻在肚子裡遊泳,動作很悠閑。
看來是轉危為安了。
一顆心落了地,隻身住院的孤獨就排山倒海似的撲來。鐘銘安靜地在病床上躺了一會兒,回想這二十年來的種種,深覺自己能活出如今的樣子真是老天保佑。
沒有在父母的打壓下行差踏錯,沒有在同學的排擠孤立下一死了之,反而越挫越勇,頑強地活到了遇見項臨川和項栖棠。
老天待他不薄,他不該再奢求什麼。
可是……
淚水靜靜滑落,洇入藍白相間的枕頭。
可是誰能真正釋懷父母的苛待?在最需要父母關愛的年紀,他們選擇冷眼旁觀,在最需要父母祝福的年紀,他們選擇橫加阻攔……
他原諒不了。
鐘銘急切地伸長手臂,去夠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他要去尋此刻最想見到的人。
“棠棠……”呼喚帶着哽咽,思念傾瀉而出,“我好想你……”
*
司機大哥臨行前接到的任務就兩條:确保鐘銘的安全,有任何事給她打電話。
作為忠誠的員工,司機大哥當然不會聽鐘銘的命令,把人送進搶救室就向直接負責的老闆彙報工作:“項總,鐘醫生出事了……”
鐘銘給項栖棠打電話的時候,她已經一路風馳電掣地下了高速,再有半個小時就能飛進醫院。
聽到他的聲音,項栖棠的心還沒來得及一松,就聽他委屈得揪心地來了一句:“我想你了。”
項栖棠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死機,反應過來後強忍下擔憂和喜悅哄他:“我很快就到,你乖乖躺好。現在感覺怎麼樣?司機大哥在嗎?醫生怎麼說?”
鐘銘的委屈在聽到項栖棠說很快就到時化作淚水滿溢出來,聲音哽得更厲害:“你……你在哪裡?你來接我回家了嗎?”
項栖棠聽不得鐘銘如此悲戚的哭腔,眼圈也跟着發紅,聲音有些顫:“我下高速了,就快見到你了。你乖乖等我,我接你回家。”
鐘銘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
司機大哥剛上完廁所回來,聽到動靜走進病房,見鐘銘醒了着急忙慌地呼叫醫生。他真的吓壞了,鐘銘在他臂彎裡昏倒,送到急診就被推進了搶救室。好在最後結果不算太糟,血止住了,孩子也沒有大事,他的工作雖然一塌糊塗,還是可以挽救一下。
“出血量不算太大,孩子也沒有受傷,再觀察兩天,如果沒有後續出血,就可以出院了。”
醫生的話給了鐘銘一劑強心針。他最擔心的就是蛋撻,如果孩子有個什麼好歹,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棠棠。
在病房胡思亂想地等了半小時,項栖棠氣喘籲籲地沖進來,一見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還挂着氧的人,心口頓時一痛。
“現在怎麼樣?哪裡難受?怎麼會摔跤的?啊?”她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确認沒有缺胳膊斷腿,肚子也還在,才算稍松一口氣。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鐘銘的眼圈又開始泛紅。
“棠棠……”他定定地注視着項栖棠焦灼的雙眼,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羞于啟齒,沉默半晌,還是下定了決心,毅然開口:“我想和你結婚。”
話題轉得太快,項栖棠愣住了:“什麼?”
鐘銘以為她不願意,堅定的目光立刻四下逃竄,“你不願意了嗎……我……我知道……”
“看着我。”項栖棠打斷他。
鐘銘膽怯的目光又猶疑着緩緩落在項栖棠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