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在葉蓮耳邊竊竊低語,她趴在床上心有餘悸地聽她們談天。
紅兒靠近她,在她耳邊道:“這幾日好好休息,我幫你跟沈嬷嬷告假了。”
“紅兒姐姐,麻煩你們幫我這麼多。”葉蓮癟癟嘴,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紅兒笑了起來,兩隻鳳眼眯成縫:“沒什麼,院裡人多離不常留,我也是想多一個長久姐妹。”
她是廚房侍女裡年歲最大的,為人也穩重許多,所以自然而然成了個中的領頭。
沒有紅兒的意思,她怕還縮在某處偷偷換藥。
葉蓮謝意溢于言表,又聽其他姐妹說傷藥也是她使錢托門房去外頭拿的,更是不知道怎麼謝了。
“紅兒姐姐,日後你就是我的親姐姐,嗚嗚嗚……”葉蓮好沒出息地攬着紅兒,貓兒似的又蹭又哭。
衆人見她可喜的便宜模樣,紛紛笑作一團,叫嚷着讓葉蓮認“姐姐”。
這讓她又驚又痛的一日,就在笑鬧中過去了。
葉蓮在床鋪上足足躺了五日,才勉強能下地走路。姐妹們照顧她行動不便,便把擇菜燒火這種輕活交給她。
再過了半月,葉蓮已經能在廚房的小院裡竄來竄去,她的勞作也終于開始了。
天氣轉寒,南園發放了新的冬衣,如若不是李蘭鈞性情可怖,這裡倒也是一處十分上乘的去處。
葉蓮埋頭搓洗手裡的蘿蔔,一道想一道清理蘿蔔上的泥垢。
蘿蔔頂上翠綠的葉子背面軟刺紮得她手上泛紅泛癢,葉蓮用木盆裡的泥水淋了一遍,才将水潑在牆邊的水溝裡。
從水缸裡舀了水洗幹淨盆,這才将這幾個胖白蘿蔔放進裡邊清洗。
臀上的傷口大多結痂脫落,但讓葉蓮一想起始作俑者,總是汗毛直豎。
甚至于聽他的名字都頭暈目眩,仿佛李蘭鈞已成為她心頭的一道禁忌,隻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蓮兒,蓮兒。”
廚房掌勺的李伯忽然朝她低聲道。
葉蓮趕忙停下手中的活,甩幹淨手上的水上前。
李伯左右看了看,才說:“北院來人說少爺要喝熱湯,待會兒我舀了你給送去,好麼?”
廚房的人皆曉得葉蓮前些日受罰的事,隻是今日其他姑娘被借去西院做灑掃。姑娘們體恤她帶着傷,留她在廚房打下手,也沒想到李蘭鈞突然要喝湯。
葉蓮有些為難,她一百個心不想再見那位少爺,可該來的躲不了,她不能總靠着别人幫襯。
“嗯……”她思忖半刻,還是點了點頭。
想來是怕她出岔,李伯一邊着手準備一邊叮囑道:“你隻管端湯過去,别的什麼都不要做,侍奉着就成了。”
小火爐上煲着一小鍋鴿子湯,李伯拿銅勺撇去浮末,盛出一盅,又仔細撈出肉渣,隻留純湯在裡,才捏着兩邊盅耳放到案上。
葉蓮上前将蓋蓋上,天青色的盅子隻有半掌大,貴人們喝湯向來食啖,李蘭鈞尤甚。
他用過的膳賞賜下來,幾乎沒見着動,分食輪到廚房,雖然大多被扒吃幹淨,葉蓮有時也能蹭上幾口平常吃不上的珍馐。
“切記切記,一丁點都不能錯……”她剛要端着出門,李伯又不放心地湊上來絮叨。
院裡不許嬉鬧閑談,葉蓮怕被旁人見到落了口舌,應了幾聲便匆忙出門了。
平日裡廚房哪這麼多話,若不是擔心她挨罰,李伯也不會上趕着犯錯事。
葉蓮心裡記着這些好,手上卻也不敢耽擱。她隻想着趕緊辦完差,好讓心口擂鼓一樣的聲音平靜下來。
不能錯,不能錯……
她誦經似的在心裡念叨,轉眼就到了北院。主屋門上的牌匾刻着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葉蓮不認識,隻覺得張牙舞爪讓人害怕,像裡邊住着那位。
她現下見誰都是怕的,連躊躇的光陰都沒有,硬着頭皮踏進裡屋,就怕李蘭鈞治她個耽擱罪,屆時她全身是嘴都說不清。
“回來了有什麼用?全揚州的姑娘都把我當妖怪,躲還來不及,她難道還會上趕着來?”
李蘭鈞将一盞茶拍在案上,案上置的香爐同他的聲音一道抖了抖。
“他駱家早幾百年前就同我們定下的婚約,如今女兒清養回來,總不能說不作數就不作數吧。”
一旁坐在圓凳上雍容華貴的婦人勸道,黛眉皺成川字,舒展開也見不淺痕迹,“再者說,他家小姐還沒說不願意呢!你們幼時一起玩過,情誼深厚,她又在觀裡修習,定生的菩薩心腸……”
葉蓮誠惶誠恐地上前,将鴿子湯擺在幾案的空處,聲如蚊蚋:“少爺,您要的熱湯……”
“我又不要她可憐!”
李蘭鈞仿佛被觸了逆鱗,騰地一下拔高了聲量,怒不可遏地喝道。
葉蓮聞聲一抖,腿比頭腦聰明,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她順勢伏下身子,将額頭緊貼着地闆。
婦人見他動怒,忙傾身去撫拍他的背,面上神情心疼不已,“蘭鈞……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幼小喪母,自打記事起就養在我身邊,我将你帶到這麼大,比親生骨肉都疼惜……”
葉蓮聽到這,便知道這是李蘭鈞的繼母,知府李肅續弦夫人崔氏。
崔氏低眉淺道,像是想起什麼往事,眼眶濕潤,深深吸了一口氣,幾次開口都哽咽無言。
“你至今未成家,我和你父親都為你着急得緊,我哪能眼看着你一生沒個安處?讓我死後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先夫人、如何安息得了……”
那隻放在李蘭鈞背上的手戚戚然收回,崔氏捂着心口曼聲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