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李蘭鈞稍緩了語氣,葉蓮對他的畏怯也并未消減多少。
但她又害怕眼前人的脾氣,所以隻得慷慨就義般挪開腳步向李蘭鈞靠近,最後縮着脖子坐在床尾。
床簾蓋住她一邊發髻,明滅不定的燭影落在她一寸秋波處,她皺起眉頭可憐巴巴的模樣被李蘭鈞一覽無遺。
或許是初度情事之際,他那些洩不完的怒氣跟着過長的裙帶一同堆積在地上,暫時沒了蹤迹。
葉蓮見他眸光迷離,桃花目如水色般化開,蕩漾出一片漣漪。
正揣度間,李蘭鈞傾身過去,看她像看着一塊尚可吞吃入腹的點心。
這樣的李蘭鈞,叫她更怕了。
“少……少爺。”葉蓮縮得幾乎看不見脖子。
李蘭鈞一頓,盯着她看了半天。
“就連你也嫌我嗎?”
他突然問,語氣淡然。
“奴婢不敢……奴婢隻是害怕……”
葉蓮拿不準他的态度,回複得謹慎。
頭頂傳來一聲冷哼,罩在她面前的陰影撤了回去,讓她得以重見光明。
她忍不住擡眼去看李蘭鈞的反應,卻見他坐在床沿上,眼裡情愫已消散殆盡,那張俊俏蒼白的臉在暖黃燭光中顯得有些許落寞。
“跟下人厮混在一塊,我是瘋了麼……”李蘭鈞用手遮住自己的眉目,喃喃道。
葉蓮聽着,咬唇低下腦袋,同作一副愁苦模樣。
“你是上回那個打翻石榴的丫鬟吧?”
正當她以為李蘭鈞不會再理會她時,他卻率先開口道。
此情此景,他有千般話語可講,唯獨挑了這件事。葉蓮詫異他沒動怒叫她滾出去,反而心平氣和地與她說這件不相幹的事。
“是,奴婢愚笨,惹得少爺不快。”
葉蓮緊張地回。
“你們這些人明知我古怪,卻還要上來讨不自在。”
李蘭鈞這話别有用心,不止在訓她。
外界那些評判,原來他也是知道的,而且了解頗深。
葉蓮咽咽唾沫,愈發覺得隔牆有耳,日後在下人房說閑話得貼着耳朵說。
她正糾結要不要跪下謝罪,李蘭鈞又自顧自地說道,“左右婚約不過是權宜之計,若真在道觀養好了身子,她又有何理由選我……”
“……想必和他們一樣,都盼着我死吧。”
感知到他話裡傷情,葉蓮霎時沒了動作,二人緘默地坐在床邊,溫情徹底冷寂下來。
夜裡風大,疾風嘯嘯着拍開窗,“啪”地一聲引得他們一同望過去。守夜丫鬟趕忙關上窗,寒氣卻早侵襲進來,打破一室暖風。
“少爺,”葉蓮不因不由地開口,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多事,但覆水難收,在李蘭鈞的注視中繼續道,“盼着您活下去的人,也有很多很多呢!”
說罷她又難為情地抿抿嘴,埋頭小小聲說:“您有夫人照拂疼愛,又有老爺前後謀劃,兄弟姐妹也牽挂着您。您、您這樣說自己,他們聽到會傷心的……”
“哦……”李蘭鈞看着面前屏風,許久才淡淡應聲。
見他反應平平,葉蓮一張小臉騰地燒紅起來,绯色迅速攀援而上到耳尖:自己肺腑之言,在對方眼中卻是自作多情。
她對李蘭鈞這魔頭好不容易起的一點憐憫,幾乎又要被他的刻薄掐滅。
“你們這些奴婢……平日被我折磨得不成樣,如今見我失魂落魄了,還是會前來寬慰幾句嗎?”李蘭鈞沒有轉頭的意思,像是要把那木雕屏風看得生出花來。
葉蓮被他辛辣的語言嗆得說不出話,反複欲言然而未果。
“你這……”李蘭鈞徐徐将目光放到葉蓮身上,屏風這才逃過一劫,“天地不容的蠢丫頭。”
似乎有一點笑意浮過,還未等葉蓮參透,他又警惕地收回平複。
“奴婢知錯。”葉蓮聽他言語中并無愠色,便放下心來,起身颔首施禮。
“我看你慣會逢迎,錯是一點兒不知的。”李蘭鈞褪下鞋襪,将綿衾拉開躺平,過後又翻身背過去,“滾吧。”
葉蓮聽他窸窸窣窣一陣,前半段話似要責罰,後半段卻輕飄飄将她打發走了。
“是。”她沒敢多語,躬身而去。
“叫她們将炭盆端進來。”
她方走到門邊,又聽床上吩咐道。
葉蓮稱是,遂打開門闩。
瑟瑟寒風随門開處湧入内室,葉蓮心頭正想着李蘭鈞的話,忽感臉龐濕潤,回神後才驚覺冷風攜碎瓊而至。
濃墨般的冬夜,天上落下點點霜色,庭院裡亂雪紛飛,守夜兩個丫鬟見她早早出來,目光穿插打量了幾道,相視一眼終是噤聲不語。
“落雪了。”葉蓮欣喜地出聲道,屏風後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