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這等老仆尚且不記事,李蘭鈞更是不須多留意了。
葉蓮謹遵上意,乖巧地回話:“回少爺,奴婢名叫蓮兒,蓮花的蓮。”
她穿一身藕粉色冬裝,領口縫着毛茸茸的白絨,馬甲上繡着兩隻白皮毛紅眼睛的小兔,通身粉嫩水靈,說話時梨渦在頰邊微微顯現,黑羽似的睫毛撲棱,分明是極嬌俏脫俗的一個美人胚子。
李蘭鈞打量她過了頭,沒由來地想起那夜她坐在床沿邊的模樣,今日倒清晰許多,讓他看個真切了。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他似喃喃自語地念道,聲量輕得不像話。
葉蓮自然不曉得其中意思,颔首等候他的發落。
李蘭鈞移開眼,偏頭示意她擺放好食案上的東西。
葉蓮便走到矮桌邊,放下食案,将糖水和餐具一一擺放整齊,待李蘭鈞喝完藥用。
打開蓋的糖水騰騰散發着甜氣,随沉香混入李蘭鈞鼻中。
“拿下去。”
李蘭鈞霎時覺得湯藥苦澀,須用甜意澆灌口舌。
碗中湯藥未動幾口,侍女也不多言,依言退下。
“裡面是什麼?”他又對葉蓮發問。
葉蓮跪坐在桌邊答:“少爺,是糖水馬蹄。”
李蘭鈞平日裡吃的都是四季常有的果蔬菜肉,一些山珍稀果從不端上餐桌,以防他突然要享用,卻因不應季而不能交差。
所以,馬蹄這種民間果實他其實不認得。
“哦,盛上來吧。”他不想犯蠢多問,收斂了神色冷淡道。
葉蓮拿着一隻瓷碗走到他面前跪坐下來,用調羹拌勻了,才舀一勺喂到他嘴邊。
李蘭鈞靠坐在矮榻上,右手耷在一側,靜靜在放着軟墊的高凳上躺着,他不能大幅度地動作,便隻能低頭含住調羹,将糖水緩緩咽進肚。
他忽然垂頭靠近讓葉蓮吓了一激靈,嘴唇近在咫尺地含着前半段調羹,又慢慢吐出來。
葉蓮捏着調羹僵成一塊死木。
“這麼喂,到明年開春都喂不完。”李蘭鈞看着那拇指大的銅制細把調羹,幽幽道。
葉蓮一句“奴婢知錯”已從嘴裡溜了出來。
“知道錯還不換個法子喂?”
李蘭鈞惜眼神如金,看都不看她一眼。
葉蓮沒帶多餘的勺子,硬着頭皮問:“少爺,直接用碗喝成麼?”
言畢才覺得自己犯了混,低着頭不敢動。
李蘭鈞瞧她頭頂烏黑的發旋,勉強應了一聲“嗯”。
葉蓮馬上抿着唇掩住喜色擡起頭,卻見李蘭鈞盯着自己看,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繼續下一步行動。
李蘭鈞慢一步收回目光,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小丫鬟一點即通,端着碗湊上來,一碗淡黃的糖水送到他嘴唇半寸處。
見她傾身翹首仰望的樣子,李蘭鈞心情尚可地用嘴叼住碗邊,一口一口喝了起來。
葉蓮身着的冬衣與南園統制的下人服飾不同,是闊袖長襖。即使裡邊穿了一層底衫,因着不大合身的緣由,竟能瞧見袖中蔥白一段手臂。
那雙白瓷似的手臂明晃晃地顯露出來,半截因袖口滑落在外,半截因手舉太高也能瞧見其裡。
李蘭鈞素來養病不近女色,并非是他不想,而是身子實在消受不住。
不然那夜見女子身姿綽綽,他也不會情不自禁地迷蒙了。
總之,他确實不近女色,而這個小丫鬟……莫不是在勾引他?
李蘭鈞喉頭滾了滾,做出一副被迫受誘惑卻甯死不屈的神情。
他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葉蓮這個被抹黑的受害人更是一臉懵:少爺的臉色幾經變幻,是她的糖水太難喝了麼?
不對,難喝李蘭鈞會送她出去見闆子,那就是太好喝了。
葉蓮此時心裡也盤算着,二人各懷心事,飲完了這碗糖水。
“行了,”李蘭鈞這才将眼神從她手腕上移走,偏偏還作大義凜然的模樣,“收拾下去吧。”
他讓葉蓮送膳其實目的不純,一來是她手藝确實不錯,這個則是正當理由;二來是她聰明伶俐,敢在他面前讨巧賣乖,收在身邊也算是有趣;而這三來……是李蘭鈞絕不會認的一點——她的姿色正長在李蘭鈞的喜好上,他略有歹心。
南園、李府,甚至整個揚州,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臉蛋沒有一千也有二百了,葉蓮這樣的放進一衆美人裡算不上出挑,可偏偏在那床邊上,她縮在燈影裡的樣子讓李蘭鈞看出一點我見猶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