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零零散散有幾名衙役,穿過儀門後見一座五開間、九脊頂的廳堂,正是知府大人辦公處事的設廳。
知府大人李肅坐在廳中正中位置,案上疊了十幾封公文,李肅打開一封仔細端詳着。
“父親。”李蘭鈞欠身行禮。
李肅橫眉冷視過來,淡淡道:“公堂之上無父子,叫大人。”
李蘭鈞倦得跟這位紙老虎大人多口舌,把手上一包炙羊肉置在他案上,問:“大人,在下如今要去哪辦事呢?”
“佥廳,你的上司在那兒等你。”李肅指指西邊的小廳,并未理會他給的見禮。
李蘭鈞點頭應聲,遂往佥廳去。
佥廳之内坐了幾人在辦公,他方一走進去,就看見楊遂坐在主座上,剛好也擡頭與他對視。
廳中人皆轉頭看向他,李蘭鈞不急不忙地放了傘在門口,才踏進去寒暄:“各位,某初來乍到,給大家帶了些炙羊肉,還望莫要嫌棄。”
他說罷,一一分給日後共事的同僚們,本着不想與楊遂當年照應的念頭,最後走到他面前送見禮,卻發覺少了一份羊肉,正好到楊遂那兒就沒了。
李蘭鈞順其自然地驚訝道:“哎,竟然不夠分了!”
“這炙羊肉難買,沒分到也是常理。”楊遂揚起一抹善解人意的笑臉。
廳中人見他沒分食到炙羊肉,有人就用竹簽叉了一塊遞給他,楊遂推辭不過接下來吃淨,羊肉脆香,滿廳飄着肉香味。
“是我沒清點好同僚人數,若是今日同知大人在,想必也分不到。”
李蘭鈞掃視一周沒見同知,抛出套話等着有人上鈎。
“幸虧同知大人去監修水渠,不然哪夠吃的,”果然有人道出了原由,那人說罷又遞給李蘭鈞一支炙羊肉,“判官是否要嘗上一口?”
“我久病未愈,現下仍在服用湯藥,肉食葷腥吃不了。”李蘭鈞回絕得妥帖非常。
“既然病着,這麼着急來赴職想必傷身,何不等身子好些再來?”
楊遂簽一塊羊肉放入嘴裡,看似體貼地說道。
李蘭鈞不易察覺地掃他一眼,他如今是一肚子煩躁,卻還要裝作大方得當:“我向來小病不斷,若是為了養病而推遲就任,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見到各位。”
大夥聞言笑了起來,楊遂也連連稱是。
“不知李某在哪位大人麾下做事?”
李蘭鈞猜測父親知他與楊遂早有嫌隙,應是讓自己輔于同知陳耘茂,但不敢輕易定論,于是便問道。
怎料楊遂整理衣袍起身,朝他微微一笑:“不才,正是本官。”
李蘭鈞帶着假笑的嘴角一抽,他面色幾經變換,像是要忍不住現出原形,好一會兒才恢複原狀,勉強回禮道:“那要請楊大人多多指教了。”
“指教不敢當,判官才華過人,任此職委實是屈才了。”
“大人說笑了。”
李蘭鈞皮笑肉不笑地同楊遂寒暄片刻,又略微熟悉了平時公務,忍着楊遂話裡話外的揶揄,好歹是到了放衙的時辰。
落日餘晖下,李蘭鈞氣勢沖沖地走出佥廳,吓飛一群鳥雀,在設廳裡攔住要回府的李肅。
“大人安排誰不好,為何偏偏把我安排給楊遂!”他咬牙切齒地說,一臉怨氣交加。
李肅處理完一堆政務,本喜悅于能準時下值,一見他這副沒大沒小的頑劣模樣,登時聲氣提得老高:“府衙就三人,我,你我的關系你在我底下辦事像話嗎?陳耘茂,你難道忘了上回大鬧抓周宴的事,人家心裡頭還難受着,我送你去給他添堵?”
“左右隻有楊遂容得下你,你忍得下去就做,忍不下去就給我回家過閑日子!”
“我才不去過什麼閑日子,您就不能給我謀個安生點的差事麼?”
李蘭鈞好賴話都聽不進,無理取鬧道。
“沒有!你當官職是天上掉下來的啊,出門就能被好差事砸到頭頂。”李肅顯然不受他這一套,指着他鼻尖罵,“你這副不思進取的樣,枉費我給你安排這些,收拾收拾包袱回家罷了!”
“我沒說要走呢!哪有您這麼上趕着攆人的?橫豎我在楊遂那兒待不了,您就不能放下那點面子,讓我到您這兒來麼?”
李蘭鈞聽不得有人激他,父親一說他待不下去,他咬碎了牙都要跻身進來。身嬌肉貴的李少爺退一步求其次,死活不在楊遂底下做事是他的唯一條件。
“哎,正說話着呢?”楊遂這家夥賊眉鼠眼地笑着走進設廳,看樣子聽到了不少,“實在抱歉,下官來拿點東西,拿了東西就走。”
李蘭鈞霎時沒了聲,臉色一陣發綠。
楊遂在二人平息的争執中拿起一疊公文,退出去前煞有介事地回頭道:“大人,若是不在我這兒待也成,下官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