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卸下幾份禮品,李蘭鈞接過仆役手中一提,與縣丞齊步走進宅門。
葉蓮颔首跟在他們身後,一同進了門。
陳宅整體裝束無處不透露着富貴,比李蘭鈞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李蘭鈞餘光瞥見一隻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大青大綠,用色之俗氣,讓他也暗自咂舌。
幾人還未走到前廳,便有一大腹便便的男子邁着沉重的步伐迎了上來,遠遠看見他面上笑得谄媚燦爛。
“縣丞大人!縣丞大人此番拜訪,是有何要事麼?”陳老爺頂着滾圓的肚子,走到面前時象征性作了一揖。
他站定後才把目光投向李蘭鈞,打量片刻後,又誇張地嚎了一嗓子:“這位是知縣大人吧!”
“知縣大人年紀輕輕便大有作為,真是一表人才啊!二位前來讓寒舍蓬荜生輝,陳某惶恐,陳某惶恐!”
李蘭鈞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宅中景色,實在沒看出“寒舍”在哪。
“陳老爺謬贊了。”他略微露出一點笑,接住陳老爺的話。
“本官與知縣大人此次确有要事,還請陳老爺與我二人入内細談。”縣丞平日裡恨不得化身為狗,如今在商賈面前卻端起來為官的架子,不容置喙地直言道。
“好,好,那二位上座——小翠,上茶!”陳老爺摩擦着雙手,滿臉肥肉擠成一堆,邊退步走邊吆喝道。
前廳回應一聲悠長婉轉的“哎”,便有一袅袅婷婷的身影提着茶壺一一倒着茶水。
李蘭鈞走到廳前,回頭看了一眼葉蓮道:“在這兒等我。”
葉蓮點點頭,依言立在門邊等候。
縣丞往後睨她了一眼,又作無事狀率先入内坐下,李蘭鈞跟着坐在廳中正位上。
縣丞坐在右側,輕呷一口茶水,随即清清嗓子開口:“此來也不是其餘事,主要為了縣中修葺河堤和清理河道的問題……”
“知縣大人有意重新加固,并多以清整,本欲在月底動工,奈何公款遲遲批不下來,縣衙便想籌款讓工事先運作,也好預防水患。”
李蘭鈞緊接着道:“陳老爺是商會的行首,此次義捐必定要有您的首肯,義捐不重錢财數目,重在各位的一片心意。若能順利動工,商會各位功不可沒,本官定張榜表揚、遣人贊頌三日。”
“陳老爺意下如何?”
陳老爺甫一聽事關錢财,又收斂了笑意,作思索狀擰眉。
“義捐是好事,不過曆年大大小小的義捐陳某都有參與,名聲什麼不是首要,就是這兩年天災不斷,實在是……”
李蘭鈞一聽,從他的話裡找到了突破之處,抿一口茶水正色道:“正是因水患不止,百姓耕耘毀于一旦,商會行路也多有受阻,此時亡羊補牢,日後才不會更添禍患。”
“唉,也是……”陳老爺聽他話中有理,咂咂嘴仍有猶豫。
縣丞與李蘭鈞相視一眼,你方唱罷我登場,補上一句:“陳老爺還有顧慮,本官可以理解,治水工程并非易事,耗時耗資,投入不見回報難以讓人滿意。”
“水路也是運輸貨物的重要渠道,本官承諾,減免泊船費用,市稅可減兩成。”
他說着,豎起兩隻手指,伸到陳老爺面前晃了晃。
陳老爺消失殆盡的笑意又回轉到臉上,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大人體恤商戶,陳某又有何不從之意?”
李蘭鈞藏在袖中的五指驟然松懈,與縣丞交換眼神後,端着知縣的氣度拱手:“陳老爺目有遠見,是成大器之人。”
“不敢當,不過若是義捐順利,水壩署名可否刻上本商的名号?”陳老爺眼珠一轉,又要求道。
他方才說不要名聲,現下轉眼又忘了這回事。
李蘭鈞對此無甚意見,回得滴水不漏:“若是大人穩居首位,自然可行。”
“那是必然。”陳老爺笃定道,朗聲一笑。
“陳某便鬥膽以恭賀知縣就任的名義,知會其餘人員了。”
談判妥帖,他自然要張羅起後事,于是出言說。
恭賀就任這種喜事,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必定擠破頭要混個眼熟,一來擴大了參與人物的範疇,二來借宴會義捐,名義上也能過得去。
李蘭鈞展顔稱是,暗道姜還是老的辣。
三人商議完善,陳老爺幾次挽留他們用晚膳,二人有求于人,隻好又在陳宅搓磨許久。
陳宅的菜品不出所料,清一色肉食,夾雜在其中僅有一小塊青綠,李蘭鈞夾了幾筷子菜,将一塊油水十足羊肉放入嘴裡,差點沒忍住從喉嚨裡倒出來。
陳老爺幾杯酒下肚,席間大談“食色性也”,也不避諱,摟着侍女動手動腳。
李蘭鈞與縣丞如坐針氈,尴尬得低頭找菜吃,期間縣丞頻頻看向他身後的葉蓮,似乎想從他身上找出些轶事來。
待到酒足飯飽,婉拒了陳老爺要送出宅的請願,李蘭鈞和縣丞互相攙扶着出了宅。
逢宴必飲酒,更何況是陳老爺這樣的商賈,李蘭鈞推脫不下,飲盡三杯後又勉強喝了一口百果酒,帶着一肚子晃蕩的酒水站在馬車前。
“大人和下官同乘回宅否?”縣丞喝了足足一壺,此時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李蘭鈞睜着眼看眼前模糊的人臉,點點頭又搖搖頭:“不……不不,我走兩步就到了,前方那片……即是芝麻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