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方歇,葉蓮撐着發酸的身子起來時,李蘭鈞在一旁睡得正沉。
天光大亮,隔着窗紙都能覺察到刺目的亮白,她用手擋着光,側目去看李蘭鈞略微不甯的睡顔。
昨夜折騰半宿,頭次匆匆,惹得李蘭鈞羞赧不已,她哄着安慰了良久,他才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繼續,而後天昏地暗,不清醒時,侍女推開門扉入内,前後開合三道,冷風竄入引得她瑟縮。
李蘭鈞醉酒時要比平常可愛得多。
會央求她;會蹭着她的鎖骨撒嬌;失誤那回更是惶恐不已,唯恐自己看輕他;情到深處,也會呢喃着諸如“喜歡”“愛”之類的胡話。
她用指尖點點他的眉心,熟睡中的人忽然睜開眼,用琉璃珠般的眸子望着她。
“幾時了?”
李蘭鈞惺忪着眼開口,語氣沙啞。
葉蓮收回手指,看着窗外估摸時辰:“約莫快到午時了。”
身旁的人跟着支起身子,用拇指和中指按了按跳痛的太陽穴,他皺起眉,悻然道:“巡河怕是過半了,不知今日進展如何。”
“奴婢服侍您穿衣?”葉蓮問。
李蘭鈞睇來一個否決的眼神,他伸手捏捏她的側腰,嗔道:“你是不知道累麼?”
腰上一陣酸痛,葉蓮掙紮着往後退,面頰浮起一片紅暈:“還……還好。”
話剛出口,李少爺的臉就黑了下來。
她趕忙搖搖頭,又道:“不、也不算太好……”
“行了,你歇着吧,”李蘭鈞大方地擺擺手,示意她躺回被中,又轉頭朝門外朗聲道,“冬青,更衣。”
門邊有人應聲,随後一水的侍女魚貫而入,領頭的正是冬青,他手上拿着一疊衣物,面色淡然含笑。
“少爺,今晨奴婢叫過您,您沒答應,這才耽擱了政務。”冬青眯着眼笑道,說着抖擻一件内衫,挂在置衣架上好生攤平抹皺。
李蘭鈞微微擡起眼,見他一副牙酸的笑意,不覺煩躁:“分明是有意不喊我,你也是個油滑的。”
冬青應以兩聲笑言:“奴婢怕您沒歇夠……”
“夠不夠要你揣測?”他沒好氣地打斷,站起身攤開雙手泡在盆中淨手。
李蘭鈞這一站,榻上什麼遮擋都沒了,葉蓮掖在被裡探出半張臉,眼看一圈人圍着自己似有若無地打量,又羞赧地縮回去。
“别給自己憋死了。”
李蘭鈞才不管這些微小心思,淨過手後又返回床邊,掀開一角讓她露出臉來。
“少爺……!”
葉蓮吓得往薄被裡縮,卻被他拎住後頸衣物,拎小雞仔似的提了出來。
“躲什麼,有那麼見不得人麼?”他不可一世地俯視她,語氣帶着些許不快。
滿堂寂然,侍女們交換眼神,覺察到了危險的氣息,一時草木皆兵,不敢動彈了。
葉蓮頭搖得像撥浪鼓,欲哭無淚道:“不,奴婢不習慣被人看着……”
醉着的李蘭鈞難纏,醒着的更是格外難纏,一舉一動都要順着他來才成。
“隻是看着就這樣怕,日後被伺候豈不是要縮進王八殼裡了?”李蘭鈞順手捏捏她的臉蛋,話語卻刻意不帶有多少溫情。
被批鬥成王八的葉蓮不敢怒也不敢言,眨巴了幾下眼睛算是無聲應他。
李蘭鈞戲弄夠了,轉頭繼續讓冬青穿衣,梳頭束冠又是好一陣磨蹭,熏香完畢後,日頭已懸在天頂正上處,緩慢地往下墜。
眼瞧着他帶着浩浩蕩蕩一幫人離去,葉蓮這才坐起來,慢吞吞地穿着外衫。
手還未攏進袖中,有二名侍女就端着東西走了進來,她擡頭看去,一人手捧着一套衣物,另一人端着散發着濃郁苦味的湯藥。
“蓮兒姐姐,這是嬷嬷給你置辦的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侍女說着,遞上嶄新的淺绯色成衣,成衣上卧着兩支鈴蘭銀钗。
葉蓮的眼神卻一直停在湯藥上,她心底有了答案,嘴上仍舊問着:“這是……”
端着湯藥的侍女僵笑一聲,回道:“嬷嬷說新婦還未進門,教習内事的丫鬟是必須要喝的,以免出了差錯先行有孕,不利嫁娶。”
“姐姐,等你擡了妾,也是有機會的。”捧衣侍女欲緩解沉肅之氣,連忙笑着安慰道。
葉蓮左右顧看她們二人,随後低下頭盯着被子,半晌又擡起頭,坐到床邊接過了藥碗。
旁人眼裡,她是有幸得了恩寵,是費盡心機,所以即便同她交好,話中也不免帶着對得逞之人的安撫,覺得她的多疑是生于惶恐不得寵愛。
昨夜李蘭鈞醉了,他所言所行皆能以“醉酒”為由頭作罷。可她清醒着,卻也肯任由他酒後行事,不計後果。
緣由無它,僅僅是願意賭上一生給他而已。
看着碗中發烏的湯藥,她略微咬咬牙,仰頭一口氣喝幹淨,隻剩下碗底一點藥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