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人的苦氣直逼上鼻間,她死命咽下嗓子眼裡難以沉下的湯藥,嗆得眼眶通紅。
“咳咳……”
葉蓮滿口苦澀,捂着胸口咳得昏天暗地。
“少、少爺,也是這樣吩咐的嗎?”她不死心地繼續問,一時間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規矩是這樣的,”侍女小聲說道,後面那句說得微乎其微,“我們過來時,少爺似乎也沒多說什麼……”
聽到答案,葉蓮又将眼神收回,換上一副并無波動的神情:“好,我知道了。”
名分寵愛她從不敢肖想,隻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她既然坐實了這“通房丫鬟”的虛名,就更不能期待什麼了。
李蘭鈞再喜愛她,也僅僅隻到喜愛的地步而已。
喜愛就足夠了,其餘都不要緊的。
郎情妾意消減大半,葉蓮乖巧地換了新衣裳,乖巧地做了晚膳等他。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蘭鈞今日心情不錯,日上三竿乘着轎子到了河邊,邁着闊步走到縣衙衆人面前,說話不拐彎抹角地藏着壞,不時露出一點欣慰的神情,連捧泥水都不帶嫌惡了。
縣衙衆人見了鬼一般,覺得他肯定沒憋好事。
林晉忠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不懷好意地湊到他面前,笑得猥瑣:“大人,下官瞧你這紅光滿面、如沐春風的模樣,是有什麼好事嗎?”
整個縣衙,找不出第二個敢這麼跟他說話的人,除了這瞧出端倪的老滑泥鳅。
“好什麼?不被泥巴淹死就算好事一樁了。”李蘭鈞察覺他話中的揶揄,翻翻白眼送他一句譏諷。
照舊落了個沒臉,林晉忠心滿意足地拱拱手,朗聲道:“大人說的是,哈哈!”
随後壓低聲量,又眯起眼指指自己的嘴:“您這嘴怎麼就破了皮,昨兒回去被貓抓了?”
李蘭鈞臉一紅,忙以袖遮掩。
“咳咳……狸奴淘氣。”
林晉忠笑而不語,得逞似的溜到遠處監督搬沙。
下唇确有一處破口,李蘭鈞用舌尖舔過,這才發覺是昨夜糾纏時用了力,沒注意咬破了。
他微微抿嘴,憶起小丫鬟軟語溫存,不自覺牽起嘴角。
周遭的人見了,又是一陣毛骨悚然。
李蘭鈞下了值,日落山頭牽引出大片绯紅,才從大門悠悠踱步進廳,廳中照例擺着幾碟小菜,小丫鬟見他走近,舀了一碗白飯放在桌上。
“喏,”他将藏在身後手中提着的紙袋往桌上一擲,面色頗有些得意,“松子餅,路過順手買的。”
葉蓮垂着的腦袋擡也不擡,嘴裡回道:“謝少爺。”
随後再無後話。
“怎麼,不喜歡?”李蘭鈞見她反應平平,不免有些失望,便開口追問道。
“喜歡,奴婢拿回房裡慢慢吃。”葉蓮擡臉看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兩隻梨渦隻出現了一會兒就消失不見。
李蘭鈞掀袍落座,淨了手執筷夾了幾筷子菜在碗中,一道夾一道回她:“那不成,我就買了一袋,你拿去書房同我分。”
他一貫來愛用無理取鬧掩蓋真情,說東說西就是不願直接表達其中意味。
葉蓮看破他的小伎倆,但佯裝不知地同他說道:“少爺,哪有送禮還要分一半的道理?”
李蘭鈞夾了一粒藕丁放入口中,不急不緩地咀嚼着,待吞咽後才散漫地嗔怪起來:“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
一句話義正嚴辭,絲毫不見心虛。
“那奴婢現下就解開,分成兩份成不成?”葉蓮故作不知其心,說着就要去解袋上的細繩。
“現在拿出來,待會兒就涼了,蠢丫頭。”李蘭鈞抽出手按住她的手指,略帶不滿地睨了她一眼。
眼神掃到她蔥白的指尖,指甲上點了豔麗的棗紅,鮮紅透骨,勾着細繩煞是可愛。
李蘭鈞心頭微動,了無聲息地用小指勾勾她的指頭,作環繞狀包裹了半圈。
感知到指尖的摩挲,葉蓮幾乎不可聞地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将手彎了彎:“奴婢愚鈍。”
衆目睽睽之下,李蘭鈞毫不掩飾地撩撥,她心中驟起無限的漣漪,波瀾直擴散到眼眸中。
“确實愚鈍。”李蘭鈞含着笑收回手,眼下那顆痣被笑意潋滟得動人。
他又繼續用膳,還未動幾口,就按耐不住地擡眼,一句話說得純良無辜——
“我想吃松子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