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連日大雨。
門前檐上落水如注,雨聲紛雜,聲勢之浩大,引得覺淺的李蘭鈞成宿入睡不得。
已是辰時,天卻黑蒙得像方才入夜似的,院中積聚了不少雨水,足足漫過台階快沖上廊道去。
芝麻園本就小巧,疏水差強人意,前廳好幾次被水淹,一地散不去的潮濕氣息。
寝居内李蘭鈞翻來覆去,最終不悅地支起身子,低歎一聲後坐在床沿邊聽雨聲。
防洪工程已完成半月有餘,每每聽到門外駭人的雨聲,他還是有些不大心安,擔憂堤壩不夠牢固,或是分流位置不好……
反正,秋汛不過,他心頭的石頭就落不下去。
一旁卧榻上睡着個單薄的身影,睡相安穩,毫不被嘈雜的雨聲所影響。
李蘭鈞偏頭去看她,隻見葉蓮雙目緊閉,呼吸勻稱,就是眉頭緊緊鎖着,帶着勞頓的面貌。
他伸手撥開她面上的散發,看她未有察覺,又輕輕彈了一下她的眉心。
“少爺……?”葉蓮眼睛還沒睜開,就嘟囔着喚他。
“睡這麼沉,倒是我來伺候你了?”
李蘭鈞有意锉磨她,偏要将她拉起來一起聽雨不可。
葉蓮一聽他的話,立即就掙紮着坐了起來,揉揉惺忪的眼睛,對上他的目光道:“少爺要出門麼?奴婢給您穿鞋襪。”
“這麼大的雨,我出門去哪兒?”李蘭鈞拍拍床沿,示意她坐過去。
葉蓮依言挪到床沿邊,雙腳點着地面同他一塊坐着。
門外雨聲不止,窗紙上都沾了風吹過來的雨珠,狂風驟雨,不知停歇。
“等汛期過了,我想盡快回揚州,年前回去最好,反正不在這兒過年。”李蘭鈞盯着窗上透進來的水汽,忽然開口說。
“汛期一過,少爺就可調回揚州了麼?”
葉蓮低頭思忖一會兒,問道。
“少則半年,多則……我也不清楚,但該做的我都做了,委實不知還有何法可以充當政績了。”李蘭鈞皺起眉頭,話中有些不耐。
他來蒲縣數月,光是中暑就有五回,風寒、頭風症尚且不說,蚊蟲都快栖息在他身上了,現下又是睡不安穩,實在忍無可忍。
如若真要待個三年五載,他那從道觀回府的未婚妻子指不定要另嫁他人,到時候他終于從這窮鄉僻壤熬出頭,回揚州又是孤苦伶仃的另一番風景,豈不是要氣絕身亡。
“駱家那邊本就有意作廢婚約,再遲些恐怕等不得了……”
他也不避諱,直言道。
“我身子漸好轉,駱家小姐又清養數載歸家,雖是強扭的姻緣,若她不抗拒,也未嘗不可舉案齊眉。”
舉案齊眉。
葉蓮聞言攏了攏袖口,攥緊手中衣料,沉默半晌,又松懈下來,換上淺淡的笑容回道:“這樣再好不過了,少爺早日回府,也省得人家久等。”
“我也不想讓她久等了,何況……”李蘭鈞散漫地用手撐着床面,仰頭歎道,“你成日喝這勞什子湯藥,我不喜歡。”
說着,他移過目光去看葉蓮,葉蓮一個勁地垂着腦袋,一點一點不知在思量什麼。
“還不是少爺……”
她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抱怨道。
“我?我如何你了?”李蘭鈞明知故問,湊上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少爺總要,奴婢才不得已喝這湯藥的……”
葉蓮看着唯唯諾諾,張口便是膽大妄言,連李蘭鈞都怔了一下,待到聽清不由得面上一紅,欲蓋彌彰地捏捏她的臉頰。
“不知羞!”
他咳了兩聲,又恢複正經神色:“這是規矩,日後成婚了,我也不會讓你喝的。”
“少夫人恐怕不會同意的。”
葉蓮心頭五味雜陳,她想陪在李蘭鈞身邊,但要生活在後宅之中,她又從未期望過。
“你怎知她不同意?”李蘭鈞笑笑,不甚在意地說。
“少爺太喜愛奴婢,對少夫人而言,似乎不公平吧。”葉蓮将心中所想吐露出來,有些忐忑地望向他。
李蘭鈞反而對她的話起了興趣,略過話中試探,隻剖其表面,饒有興味地問:“公平。你這幾日讀書習字,都能懂這個道理了?”
“從前就明白,隻是找不到合适的詞來表述,如今會了……少爺您還未——”
感覺到他的漠不關心,葉蓮有些焦急地要打探他的内心,遂追問道。
不過還未問出,門外一不輕不重的聲音便直接打斷了:“少爺,縣丞府上來口信,說是有地方受災了!”
“受災?可是河道出了問題?”李蘭鈞驟然緊繃起來,向前傾了傾身子追問。
“河道無礙。是連日大雨引得土地松動,河流下遊又積水不達,雖有疏解,但停留過久,引得一側的山崖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