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貼着門道,聲音傳入屋内有些聽不清楚。
李蘭鈞也顧不上體面,光着腳套了長靴就疾步走到門邊,開了門仔細聽冬青的禀報。
“可有傷亡?”
門倏地打開,冬青未瞧清楚來人的面貌,李蘭鈞略微急躁的聲音就沖了出來。
“這……那邊隻說了大抵的情形,其餘沒細說,具體要去問縣丞大人了,”冬青見他擔憂,趕忙又道,“少爺,馬車已備好了。”
葉蓮草草收拾了裝束,也跟着走到門邊,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此時也無暇顧及其他:“奴婢替少爺束發更衣。”
李蘭鈞匆匆颔首,随即調轉回房修整冠發。
事态緊急,熏香雅坐那套自然統統抛棄,葉蓮給他束了冠,穿上昨日的舊衣,也不做多餘裝扮,就這樣火急火燎地奪門而出。
“天不順意,提防至此,偏偏還是出了問題。”
踏上馬車後,冬青湊到葉蓮耳邊低語道。
簾後李蘭鈞咬着牙不語,靜候到縣衙後的細緻情況。
“那山塌了……豈不是要堵住水流,讓水把田地淹了去了!”葉蓮聽他所言,不免揣測。
冬青皺眉作愁苦狀,唉聲歎氣道:“如今正是豐稔大熟之季,淹了田,怕是要餓死人了。”
“雨多本就爛谷,被水一淹,更是一粒都收不了,”葉蓮盯着被雨水浸濕的裙角,憶起往事不免感慨,“有年我家的田也是淹完了,靠撿地裡的爛谷、吃野菜陳糧勉強過了冬……”
“唉,可如何是好啊……”冬青也跟着歎氣道,二人各自望着天邊的雨絲,沉默着無話。
林府裡。
林晉忠等候不及,在議廳踱步半晌,又按耐不住地跑到衙門口等。
小厮支着傘跟着他反複橫走,生恐縣丞大人發覺自己肩上早已潤濕大片。
李蘭鈞的馬車還未停穩,他就急着迎上前皺着一張黃連似的臉左顧右盼。
“知縣大人,知縣大人!”
一聲聲仿佛叫自己的老娘,懇切無比。
知縣大人便在呼喚中跳下車,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跟前,也不管被雨淋濕,開口就問:“情形如何?”
“休沐日勞煩大人奔走一趟……”
林晉忠嘴裡還在念着客套話,李蘭鈞卻等不及了,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又問道:“你且少說兩句,說說那邊到底如何了?”
“這山一垮,就把河道堵了,如今報上來已有一日,開挖泥沙的役夫還在路上,午時便可抵達災處。”林晉忠哆嗦着說完了災情,一副要交代在此的模樣。
李蘭鈞聽罷,立即道:“不夠,再遣些人去,不止要挖淤堵,還要引水洩洪才是。”
“是,是,下官這就去辦……”
“等等,我拟一份災情呈報遞到上面去。”李蘭鈞按住他,又道。
林晉忠一聽他要上報,連忙搖頭制止:“大人,這上報了可不是好事,弄不好你我都要摘烏紗帽的!”
“我倒是也不想,誰讓我們倒黴,偏偏塌的山是你我管轄範圍的,不是别人!”李蘭鈞也急了,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厲聲說道,“瞞報災情更是罪加一等,不如直接遞交了,免職不比流放好些?”
“别到時候再見,就是面上刺字互訴苦衷了!”
“咱們把這事處理幹淨,該修理的修理,該赈災的赈災,而後皆大歡喜,不就無需上報了麼?”林晉忠一貫來的小家做派,到了情急之際死活不肯犯險。
李蘭鈞登時就怒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我要是真聽你的,遲早被你這窩囊做派坑死!”
言畢,他不管不顧地撥開林晉忠踏進林府,葉蓮打着傘緊跟着走進去,心頭打鼓似的生怕李蘭鈞再出事端。
“你!你寫就寫,别在我府上寫!”
林晉忠在身後大喊大叫着,捶胸頓足差點氣暈過去。
李蘭鈞可從無尊老愛幼的思想,沖到林府書房,三下五除二寫完了呈報書,随後顧及同僚之情,沒公報私仇蓋縣丞大人的私印,蓋上縣衙的章揮揮衣袖走人。
林府門口,林晉忠老淚縱橫地扶着墨漆圓柱,沒等到李蘭鈞,等到的是他身旁的小厮。
冬青将一紙文書遞到他手中,清了清嗓子:“大人,這是我家大人交給您的,他交代了讓您去上報遞交,他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擾了。”
“我家大人說,‘交與不交,都在縣丞大人一念之間,我全部身家皆在你手中了,還請三思而行’。”
冬青轉而又複述道,躬着身子等林晉忠定奪。
林晉忠捏着手中薄薄一張紙,紙面幾乎褶皺不成模樣,最後被他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
冬青心下一凜,卻沒多說什麼。
“山體崩塌屬天災,暴雨不歇的地處又不止蒲縣,說不準……其餘州縣早已受災,隻是來往閉塞,還未傳到而已,”林晉忠将紙團狠狠擲在門前水窪裡,忽然咬牙切齒地笑了起來,“二十餘年的縣丞啊……如屢薄冰的日子你受過嗎,不知天高地厚!”
水窪裡緩緩攤開的宣紙,紙上寫的并不是災情呈報,而是一紙赈災方案。
從疏水通河、晝夜開鑿,到運糧救濟、安置災民……事無巨細盡數交代,最後五字“呈報災情書”寫得極為潦草,仿佛匆匆不得片刻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