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奴婢奉陛下旨意,将今日事如實告知太後。”
薛柔臉色煞白,眼前内侍卻身負皇命,沒法喝止。
甫一進長樂宮頤壽殿,她便先令周遭宮人退下,随後快步走到姑母身邊,垂眸道:“我好像又惹着陛下不快了。”
太後多年操勞,瘦了許多,遠遠看了眼重重紗幔下的内侍。
看模樣,是陛下身邊的人。
太後心下了然,揮揮手令那内侍退下,“告訴皇帝,長樂宮消息靈通,不必他費心。”
陛下還未徹底親政,太後仍是這座皇宮中說話最有分量的人。
那名内侍卻不肯退。
太後握住薛柔的手,緩步走到他眼前。
“阿音,你看他怕我們麼?”
薛柔聞言,仔細去瞧眼前小内侍的臉。
先前曾有宮人在姑母面前動也不動,一看才知吓到便溺。
可現在……
薛柔心下微微一凜,眼前内侍面白瘦削,如一根搓長的軟面團兒。
卻與他的主人一般,靜如石頭。
薛柔看向姑母,搖了搖頭。
太後笑了笑,讓那内侍把要說的話說完,又擺了擺手命他離開。
殿中隻有姑侄二人時,薛柔意識到姑母并未動怒。
“阿音,倘若我方才讓你拿劍刺死那内侍,你當如何?”
薛柔驚住一瞬,旋即道:“那是陛下身邊的人。”
“是啊,那是式乾殿的人,”太後長歎口氣,“但你可知,陛下年幼時,我不止一次讓胡侍中清洗過他身邊的親信。”
凡是與陛下交流甚密者,與陛下生出情誼者,一律格殺勿論。
然而今日,莫說阿音,恐怕就是讓胡侍中去動手,她也會猶豫一二。
原因無他,皇帝長大了。
陛下曾是條幼龍,稚嫩,爪牙未利。
所有圍繞他的人都能借撫養他的權力分一杯羹。
然而現在,幼龍逐漸長大,所有人頂禮膜拜的不再是他身邊的人,他要一步步收回手中的權柄,一如日将出則蓋過月輝。
太後心底冷笑,今日這内侍哪裡是找薛柔的麻煩,分明是沖着長樂宮來的。
皇帝在向她示威,逼迫她對阿音的婚事表态。
仿佛在說:母後來做拆散阿音與王玄逸的惡人,否則,朱衣使下次出現不知是在何處何時。
太後閉眼,這樣的皇帝,她能放心撒手離去麼?
薛儀那樣循規蹈矩的貴女,能拴住皇帝麼?
她垂眸看向身邊少女,輕聲道:“阿音,這阖宮上下,除卻皇帝,或許隻有你可以殺了那内侍後安然無恙。”
薛柔怔住,隐隐明白姑母的意思,脫口而出:“不可能的,陛下他并非心悅我。”
她心底糾結再三,将當年梅林中的事說了出來。
太後微歎口氣,倒也不意外,她的螺钿司并非擺設,這麼些年也打聽到一些東西。
隻不過誰都不敢确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萬乘之主行不履危,皇帝當初小小年紀就敢行險招。
一箭雙雕,打壓宗室,又令其餘宗親對太後不滿。
世上有的人生來便有這天賦,如洪水猛獸的權力在他們手中乖順溫馴如家犬。
往往這種人也最看重權力,不允任何人上前分一杯羹。
但有些事是福非禍,太後唇畔浮現一絲笑意。
“阿音,他這樣的人,肯将最重要的東西與你共享,足以證明一切。”
薛柔蹙眉,最重要的東西麼?
太後的聲音溫和,循循善誘,“陛下不止一次在衆人面前展示,你們關系不同常人,他允你不以臣自稱,允你不必行禮,便是主動借勢。”
将他手中權柄借出一部分,允許她用帝王劍刃恐吓膽敢向她露出獠牙的敵人。
狐假虎威。
偏偏世人都怕虎。
薛柔臉色變了變,辯解道:“姑母不怕他心中别有所圖麼?”
“或許,”太後看着面前容貌出衆的少女,“但我以為,至少是二者皆圖。”
太後的身體愈發不好,每病一次,眼神便混濁一點,她許是自嘲:“我是越老越糊塗,那人教的殺伐果斷半點不記得。”
“我先前想讓你進陛下的後宮,可後來……又覺薛儀也合适,再後來……”
“阿音,我垂簾聽政時,想讓你做皇後,可回到長樂宮,便改主意。”
如此,朝令夕改,反複無常。
薛柔鼻子一酸,“姑母,我叫你為難了。”
“無妨,”太後伸手為她擦去眼淚,“此事并非你一人能決定,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