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值守的李順聽見動靜,連忙進來。
一片幽靜中,少年墨發披散,不知在想什麼,靜靜的,仿佛玉做的人偶,對旁人進來毫無反應。
李順心下一驚,眼皮狂跳。
皇帝上次這般模樣,還是決意于梅林親手殺了臨淮王世子時。
蓦然,謝淩钰擡眸看了眼李順手中燈燭,嘴唇動了動,“出去。”
他滿臉倦色,李順應了聲後還是忍不住多嘴,“不若奴婢添些安神的香。”
謝淩钰沒有駁回,看着李順添香時,想起薛柔也曾在式乾殿做過同樣的事。
隻不過,她那時尚且年幼,什麼都不會,笨手笨腳打翻一盒香料。
也分不清那些香粉,點上後博山爐袅袅升起的煙,将式乾殿熏得香氣沖天。
後來,他聽見她小聲同友人嘀咕:“闖了這樣的禍,陛下怎麼還不把我趕出宮?”
謝淩钰回過神,周遭仍是空蕩蕩的,他也早已習慣。
然而柔和悠遠的香氣如有實質,漸漸充盈寝殿,浮在人鼻尖,叫人腦袋逐漸發沉。
*
偌大的瑤華宮中,多的是琪花瑤草,可謝淩钰不喜這些。
花草不過數月凋謝,零落成泥,無甚好看。
方才打發走南楚使臣,謝淩钰正欲翻開《尉缭子》,卻聽見一道熟悉聲音。
“陛下!”
他放下書卷,被少女臉上明媚笑容晃得愣神,“怎麼沒通傳一聲便進來。”
語氣算不上斥責,輕飄飄的。
最後一個字落下,胳膊就被毫無顧忌地挽上。
“我錯了我錯了,”少女可憐巴巴看着他,“下次一定不會。”
嘴上道歉,眼神除了裝乖沒有一絲歉意。
謝淩钰盯着她唇瓣,半晌挪開,渾身不自在。
被她挽住的手臂仿佛沒有了知覺,動也動不了,隻有一陣陣酥麻從指尖傳到頭頂。
他被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折磨得難受,一時忘記身份。
“找我何事?”
“我想去後殿的枕流園賞花,可他們一直攔着我。”
謝淩钰眼神黏在她臉上,聞言笑了一下,“誰會攔着你?”
“那就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少女一雙杏眼極為認真,半點沒有被戳穿的窘迫,仗着自己被喜愛,理直氣壯地仰臉看他,“我怕你不答應我。”
“你如果以後事事都順着我,我哪裡會騙你?”
謝淩钰被這歪理驚住,随即唇角揚起,眼角眉梢都如春冰初融,沒有一點被冒犯的不快。
他猶豫一瞬,平靜道:“隻要不危及江山社稷,有何不可?”
身為天子,連姑娘家的請求都無法應允,豈不是太無能了些。
“當真?”她笑得驚喜,湊近了些。
謝淩钰呼吸陡然不順暢起來,眼前少女第一次主動離他這麼近。
他一時不習慣。
太近了,鼻尖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甚至能看見細膩如白玉的肌膚上,還有層透明的絨毛,像蜜桃。
“快些走,愣什麼呢?”少女歪着頭仔細打量他,呼出的氣息灑在他脖頸,從肌膚癢到心尖。
枕流園的一草一木皆有專人看護,不得随意攀折。
少女卻指着兩朵淡粉色的“桃花飛雪”,“陛下能折下這兩枝送給我麼?”
“為何隻要兩枝?”謝淩钰說着,随意折下。
少女湊上前,一手接過一枝“桃花飛雪”,一面笑吟吟讓他幫忙,将花插在發髻上。
她輕輕伸手摸了摸頭上淡粉花瓣,“成雙成對才好。”
謝淩钰晃神一刹,暖風吹得他如飲甘釀,忽然伸手,輕輕撫上她臉頰。
掌心觸感太軟,讓他疑心一碰就會弄疼她,故而一觸即分。
然而内心卻湧上股沖動,想抱進懷裡用力揉捏。
就像小孩子碰見喜歡的東西,總愛時時刻刻揣着,留下自己的印記才放心。
又時時刻刻擔心被旁人拿走,保護欲與因急躁不安而生的破壞欲并行。
他呼吸陡然變得急促。
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聲急促的呼喚。
“陛下,陛下……”
李順急得要命,陛下平素雷打不動不到卯時醒。
而現下已卯時一刻。
今日還要去圍場,不能再耽擱了。
謝淩钰睜眼便瞧見李順那張臉,沉默一瞬後道:“阿音呢?”
李順睜大眼睛,明白陛下還沒睡醒,連忙道:“陛下……卯時一刻了。”
謝淩钰起身坐在榻上,捏了下眉心,讓自己清醒些,低下頭閉眼,不讓旁人窺見自己此刻臉色多麼難看。
夢中人,分明就是薛柔。
這夢太過真實,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包括他自己的心緒起伏。
謝淩钰臉色越來越難看,動乎情而屬形,則晝夕寤寐俱夢。
他心中渴望薛柔如夢中那般麼?親昵地賣嬌,毫無尊卑可言。
而他居然一一應下她的請求,沒有半點九五之尊的模樣,甚至慌張如每個薛柔身邊醜态百出的裙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