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有什麼,是我不能見的麼?”
薛柔疑惑,随後聽見幾聲啜泣,臉色微變推開李順,徑直進去。
她擡眸便瞧見謝淩钰蒼白臉色,以及他身邊堪稱狼藉的地面。
掀翻的桌案旁,是一地茶水。
薛柔怔住一瞬,不知是何情況,想扶阮憐起來,卻見她嘴唇動了動,竟是“快走”。
這樣的情形,無論如何薛柔都不可能走。
“陛下是否有何誤會,小憐素來謹慎恭順——”
“謹慎?”謝淩钰面無表情打斷她,“此人教你作浮浪之詞,是她誤你,其咎難逃。”
官宦之家,若有姑娘做出失禮之事,其父母為保全名聲,便将過錯推至奴婢身上,以止流言。
“陛下,我父母尚未追究,倒也不必令天子代勞。”
謝淩钰隻覺腦中那根弦斷了又斷,嘴唇動了動,半晌卻隻冷笑一聲。
“尚書令若知曉,不會再允你踏出家門半步。”
“阿翁從不過問我的事。”薛柔聲音坦然,沒有半分傷心。
謝淩钰默然,沒再阻止她攙扶那樂姬起來。
他一步步走到少女面前,看着那雙杏眼。
“都出去,”謝淩钰聲音發寒,緊接着扣住薛柔手腕,“你留下,朕有話問你。”
他呼吸有些不順暢,“王玄逸常陪你玩樂,他可曾對你失禮過?”
幾乎一瞬間,薛柔便明白陛下方才聽了什麼。
那首《長相思》,是她見表兄過分守禮到迂腐的程度,無人時握她手,都要隔一層帕子,才寫來逗他。
她也知不妥,易引人誤會,叮囑過小憐莫道何人所作。
薛柔想抽走手腕,卻根本動不了,抿唇維護表兄,“他不曾。”
她唯恐皇帝再遷怒旁人,連忙補道:“小憐聲線婉轉,适合秾麗纏綿之詞,我是特為她所作的,隻是玩樂罷了。”
謝淩钰一雙眼如黑玉,不說話時靜幽幽的,盯着面前少女。
耳畔仿佛有人在說話,不斷提醒着他,阿音又在撒謊。
她為何慌成這樣,語無倫次,究竟是為那個樂姬開脫,還是怕她的“檀郎”受罰?
顯而易見,是後者。
薛柔被皇帝盯得心虛,聲音越來越小,垂眸勉強說完最後一句。
“關乎男女大防,我與表兄從未有任何逾矩之處。”
她心裡默念,未曾耳鬓厮磨,未曾有肌膚之親,算什麼逾矩。
不算欺君。
謝淩钰輕笑,飽含嘲諷之意。
薛柔心裡異常憋屈,最讨厭皇帝這種洞穿一切後的輕笑,還什麼都不說。
她不知謝淩钰究竟想到哪個地步,連辯駁都沒法。
“陛下非不肯信,我也沒辦法。”她也不敢過分頂撞,“這種事,我實在沒法與陛下自證清白。”
說完,薛柔仿佛想到什麼。
“陛下實在想與人痛罵我,不若召洛陽尹之子進宮暢談。”
謝淩钰蹙眉,“新任洛陽尹?他說什麼了?”
見皇帝這副模樣,薛柔也輕笑一聲,“他說的句句在陛下心坎上,陛下不若遣人去問問,說不定相見恨晚。”
謝淩钰臉色難看,“何必含沙射影,朕為何惱怒,你不知曉?”
少年眼底全然是嘲諷,“說什麼從未逾矩,贈你金钗的是他,替你簪花的也是他。”
“上元節,春日宴,乃至不久前的遊湖……朕都不知京官竟如此閑暇。”
“他年長你幾歲,竟連這點男女大防都不懂。”
謝淩钰垂眸,臉上沒有半分笑意,全然不在乎自己正握住一截皓腕。
薛柔愣住,略慌亂地看向一旁,回過神後不可思議地質問:“陛下如何知曉?”
“陛下派人監視我?”
簡直匪夷所思,朱衣使都有差事在身,或監察百官,或探查民間異動,怎會在她身上花費精力。
謝淩钰神色凝滞一瞬,“王玄逸身為朝臣,朱衣使見他不思公務,禀告朕而已。”
薛柔本不想信,可朱衣使監視她更是荒謬絕倫。
她抿唇,想早些離開,“阿弟還在外侯着,陛下若無其他事,我便退下了。”
“何時回宮?”
少年聲線有些不自然,四個字又冷又硬。
“暫且不回去,等及笄禮過去再說。”
謝淩钰松開手,“在宮中辦亦可。”
“恐怕不大合适。”薛柔推拒,“屆時又要惹人議論。”
她臉色不似作僞,當真在擔心。
“回宮就好,沒有多嘴的人。”少年眼神微動,仿佛還有話要說,最後卻隻扯了扯嘴角,“及笄禮前夕回府,也不耽擱。”
“我想多陪阿娘。”
此話一出,就連謝淩钰也無法再說什麼。
他蓦然想起臨淮之亂後,年幼的薛柔,蹲在一塊山石後,一片片撕掉朵牡丹花瓣。
“三日後陛下生辰可以回家,不可以回家,可以回家……不可以。”小姑娘又開始哭,“陛下為什麼非要過生辰。”
他走到她面前,想說是太常卿非要過,卻見她被吓一跳。
恍若瞧見惡鬼。
其實直到現在,薛柔也視他如惡鬼,隻是小姑娘長大了,膽子也大了些。
謝淩钰終于松口,“罷了,你何時回來,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