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薛柔低下頭,想躲避這件事。
“是出嫁,不是入宮,”太後一眼看出她想法,笑了笑,“慧忍大師今年回京,會有轉圜之機。”
“他不是雲遊不定麼?”薛柔驚喜之餘,眼底浮現疑惑。
她小字梵音乃阿育王寺高僧靜若所賜,而慧忍則是靜若的師父,曾經的阿育王寺方丈,名滿天下的佛學大師。
當年慧忍開壇講經,就連南楚天子也派僧人前來洛陽一睹風采。
謝淩钰那隻朱砂耳墜,便是慧忍所贈。
陛下不聽旁人的,可慧忍的話還是能聽進去一二。
“徐國公世子與他有些交情。”
太後點到為止,想起王三郎費盡心思傳的消息,不禁歎息還是少年人癡情。
許久沒聽過“徐國公世子”這個說法,薛柔甚至沒反應過來,思索片刻才想起是那自幼浪蕩不羁,卻出家的二表兄。
幾乎一瞬間,她便明白定是王玄逸從中出力,眼睛有些濕潤,卻又湧起欣喜。
“你知道此事便罷,萬不可表現出來。”太後叮囑道。
“自然。”
*
謝淩钰離開長樂宮,始終沒看身後的沈愈之。
直到聽見他呼吸漸急促,似是緊張,才頓住腳步。
“朕未曾聽過,你近來研制什麼藥膏。”
皇帝語氣冷淡,望着不遠處一枝斜斜逸出的花枝,陡然發問:“你覺得朕希望她來式乾殿?”
沈愈之近幾年聽皇帝說話,越發有種看着先帝的感覺。
多疑。
皇帝究竟是否希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揣測了,且擅自做了決定,在天子眼皮底下撒謊。
沈愈之連忙道:“陛下,臣是為龍體着想。”
“陛下常情志不舒,臣通過脈案則能見到——”
“夠了。”
謝淩钰打斷他,眉頭緊皺,臉色說不上惱怒還是難堪。
“朕的喜怒,難道由她決定麼?”
謝淩钰嗤笑一聲,聽見沈愈之連連否認,心底卻沒來由惱怒。
卻不是惱怒旁人,而是對自己。
次日一早見着薛柔時,他發覺自己忍不住想起身去迎她,一顆心恍若被風吹得飄起來,又像落葉浮水晃悠悠。
與沈愈之的對話萦繞在耳畔。
朕的喜怒,難道由她決定麼?
薛柔發覺皇帝的臉色忽明忽暗,顯得喜怒無常,不由心底發怵。
又是哪個朝臣做錯事惹他不快了?叫她沒來由觸天子黴頭。
她隻覺得奇怪,謝淩钰以前陰郁,但有太後坐鎮長樂宮,他尚且可以維持表面溫和。
時日一久,反倒越發陰晴不定,朝臣說的“陛下端默沉穩”,她是半點沒感覺到。
“阿音,”謝淩钰輕輕敲了下桌案,“到朕身邊來。”
他拿出一隻小小的瓷罐,甫一打開便有股刺鼻味道。
少年神色平靜,垂眸時的眼神認真,如同在看一份重要的奏折。
薛柔忍不住道:“陛下,我自己來便好。”
謝淩钰瞥了她一眼,置若罔聞,但并未如昨日般握住她的手,指尖隻碰到她傷痕。
那隻瓷罐旁,便是一摞軍報,和朱衣使所用的赤色信封。
少女膚如凝脂,被那赤色襯托,如晨光照新雪。
此情此景,在莊重的式乾殿内,頗有幾分荒唐意味。
薛柔環顧殿内,發覺左右史官皆不在,心裡松口氣。
但她真怕被朝臣瞧見,倒不是怕挨罵,隻怕自己性子難改,忍不住當面罵回去,叫姑母為難。
“明日不若進去塗抹。”
話說出口方覺不妥,然而謝淩钰已然擡首。
他不會蠢到覺得薛柔在暗示,她心裡隻有旁人。
少年動作隻停滞一瞬,便道:“不必。”
薛柔松口氣,随即察覺手上力氣大了些,忍不住低頭,這才恍然發現皇帝是否太慢太細緻了些。
她又不是瓷做的人,何至于像繡花似的一點點來,怕把她揉碎似的。
剛想開口,便聽見大司農少卿求見。
“讓他進來。”謝淩钰頭也不擡,沒有半點讓薛柔回避的意思。
陳宣進殿後,猛地瞧見這情形,微黝臉皮漲紅,如同日頭下曬了幾個時辰。
簡直不成體統!陳宣難以置信,陛下怎會做這種事?
薛柔看着他,想起什麼,忍不住掩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