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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越香痛苦着,大喊着,撕裂着:“我恨我的天生柔弱,我恨那些女則訓律,我恨我不夠強壯,我恨我隻會吟詩作賦,我恨我沒有舞刀弄槍的能力,我甚至恨賜予我女子身軀的父母!”
“我恨我隻是薄越香。”
“我恨我自己的妥協……我恨女子必須保全的名聲,我恨嫁給孟充的自己,我恨每一天的毒打的奸污!”薄越香眼眶通紅,卻依舊沒有惡鬼的醜陋,也像是天生。
“哦,可能對于你們來說,作為妻子的女子,本就應該每日侍奉夫君。但對于我來說,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重複被奸污!”
“我……我就像是一塊爛豬肉。”
堂下詫然陣陣,堂上靜默非常。
方唯安怒不可遏,眼底的紅是憤恨的紅。
“孟充,你可還有狡辯?!”
孟充也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他根本沒有設想過眼前這個女子,竟然會這般铿锵有力将這些事情全盤托出,幾乎是一點細節都沒有放過。
但受到質問,他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大叫:“你有什麼證據?你的父母已經死了,你有什麼證據,薄越香?你真是個笑話,你以為你将這些說出來有用嗎?隻不過是讓所有人惡心你罷了!”
薄越香擦了擦臉上的淚,那彎下的背脊挺直,冷聲道:“街坊鄰居可以證明,他們都聽見了我的呼救聲,卻都緊閉門窗,不肯出來幫我。”
孟充道:“你以為他們現在就敢出來給你佐證了?”
雀不飛看着孟充那得意的嘴臉,不由想要再沖上去揍他一頓。
這傻缺牙掉了一半,說話都漏風,竟然還不老實。
可是下一秒,他又忍不住去思索孟充的話。
是啊,他們當時選擇緊閉門窗,現在又怎麼可能願意打開。
方唯安道:“帶薄家左鄰右舍的村民上堂!——”
不大一會兒,衙役就帶着幾個人回來了。
小小的公堂之上,已經跪滿了人。
這些人看起來都有些慌張,互相看了看,但都心照不宣。
方唯安道:“你們且說,薄姑娘所狀告孟充奸污一事,你們是否有聽到什麼,看到什麼?”
“想清楚再說,縣衙匾額在此,有意包庇者,同罪論處!”
這些百姓互相看了看,似乎有所松動,但都不由看向孟充,以及群衆之中的孟家人。
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欠了孟家錢的,或者是害怕孟家人的權勢的,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不敢與之随意抗衡。
沉默良久,薄越香回頭看向這些人,那雙淡漠藹然的眼睛審視着每一個人。那些人錯開她的視線,不敢與其對視。
薄越香不由苦笑一聲,已經知道答案。
方唯安怒拍桌案:“說話!你們都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你們可要想清楚,這事關一個人的命運,事關所有同樣命運女子的往後路徑!你們擔當得起嗎?!”
堂下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道:“大人,我們什麼都沒看見,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求您别問了。”
:“我們實在是,無話可說啊!”
就當事情僵持無果,方唯安正在思忖要不要動刑,即便自己會落得屈打成招的帽子,也要姑且一試。
此時,冷不丁有人開口道:“大人,民婦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那婦人身上。
她是襄陽一處村莊的草婆子,正巧住在薄家的不遠處,平常也就在山間小路賣些草料,也算是方唯安的熟臉。
草婆子正準備開口,身後群衆之中便有人道:“娘!這種腌臜事兒你摻和什麼?!你把這種髒事說出來,你自己髒了,我們全家都髒了!你惡不惡心!?”
草婆子面不改色:“髒的是我嗎?”
她冷冷瞥了那孟充一眼:“髒的是那畜生。”
她罵的敞亮,堂下不由有人跟着嗤笑。
“我今日說出來了,才叫幹淨。”草婆子又道。
方唯安立馬安撫:“您大可說來,我看誰敢說您一句不是,要是傳進我的耳朵裡,便賜他十五大闆!”
人群中立馬安靜了下來。
草婆子整理了一下思緒,最終開口道:“當日,我賣完草料就打算回家,經過路徑的時候,就聽到一旁的樹林中有人求救。”
“我聽出那是薄家小娘子的聲音,本想過去查看,卻被兩個孟家家丁攔下,當時……”
“當時我看見那孟充正在奸污薄姑娘,我吓壞了,想要上前阻攔。可是那孟家家丁亮出了刀,我不敢上前。”草婆子說着,神情有些苦澀:“這時民婦這麼多年來,最為後悔的一件事。”
“之後薄姑娘嫁給了孟充,我就更沒有必要說出來壞人家名聲的道理。但今日再次,薄姑娘狀告孟充,依然是虓虎之勇!我若還噤口不言,便太過懦弱,不枉為人!”
此話一出,那幾個沉默的村民身形一顫,腦袋低垂了下去,心虛地一聲都不敢吭。
“我看見了,我想很多人都看見了。”草婆子目不斜視,背脊挺直。
“若我的指證可以幫助薄姑娘,我良心才能安上幾分。”
她的聲音帶着歉意,絲絲縷縷。
薄越香一直沒有悲傷,她從方才狀告開始,就一直秉持着從内到外的憤怒和怨恨。直到此時此刻,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的背脊沉了下去,微微發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