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突然被火把撕碎,四名皇子親衛身穿便服,破門而入,将地上的楊柯一把薅起來,“哎哎哎,你們要做什麼?”
宇文泰立于一旁冷眼旁觀,涼涼道:“做他們該做的事。”
楊柯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雙手卻已被侍衛鐵鉗一般的力氣緊緊箍住,“放開我!你是掌管刑部的王爺,你不能濫用私刑!”
宇文泰挑了挑眉:“私刑?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對你用刑了?”
楊柯大聲道:“你動用親兵、擅自綁架!”
宇文泰嗤笑出聲:“這事楊姑娘不是剛剛做過?”話音還未落,楊柯便被五花大綁,像個麻袋一樣被粗暴地扔在了裡頭的榻上,屁股和床榻狠狠來了個嘴對嘴,她頓時疼得哇哇大叫:“宇文泰!你罪該萬死!”
“把她嘴巴封上!”一聲喝令下,楊柯的嘴便被塞入了一團麻布,“嗚嗚嗚——”
宇文泰行至她跟前,投下的高大陰影籠罩着她,“勸你省點兒力氣,再亂叫可别怪我不客氣。”
見他眸中怒氣已盛,楊柯害怕他一個沖動把自己給了結了,于是安靜下來,乖乖靠在榻上。宇文泰輕乜了她一眼,轉身走回中廳。望着他的背影,楊柯更覺無奈,現下硬碰硬是沒辦法了,隻能慢慢磨。可楊柯發現,到了關鍵節點上,她既琢磨不明白,更做不明白。她隻恨自己平日裡光顧着頑耍,書到用時方恨少,都被他五花大綁了,也隻能兩眼一抹黑,眼瞅着罪犯幹瞪眼。
“江植呢?”宇文泰的聲音在中廳響起,聽到這三個字,楊柯立馬豎起了耳朵。
“殿下莫急,掌櫃的馬上就來。”話畢,屋裡走進一個中年男子,身着青色粗布長褂,腳蹬黑色布鞋,他身後還跟着個侍從,見了宇文泰,含笑拱手道:“草民參見王爺。”
原來此人就是江植,楊柯一時氣血上湧,開始扭動身體、嗚嗚亂叫起來,擾得周圍侍衛不堪其煩,唯有宇文泰閑坐椅上,小口淺酌桃花釀。
江植的視線移向榻上的楊柯:“那位姑娘?”
宇文泰舒然自若:“不用管她。”
江植将視線收回,欠身道:“本月的一萬石糧食昨夜已經抵達了朔州,還請殿下安心。”
宇文泰放下酒杯:“嗯。周煥那邊有何進展?”
江植道:“前幾日的調查已經有結果了。”
“哦?”
“他安排家奴在閘口開的順風茶鋪,正是販賣加急憑證之處。”江植忽然掀開帶來的樟木箱,露出裡頭的二十錠銀兩:“今日午時,周煥剛用這批銀子換了滁州春紅樓頭牌。”
宇文泰臉色漸沉:“印記都留下了?”
“都留下了。”說完,江植拿出其中一個元寶,底下露出了淡淡的紅色,“草民特地選了雍州的茜草汁,無色無味。殿下放心,除非故意讓其顯色,光憑氣味,讓狗來聞都聞不出個名堂來。”
宇文泰滿意點頭:“幹得不錯。”
江植臉上露出短暫喜色,旋即又擰起了眉頭,“這回糧船行至青峽關,硬生生滞留了三日之久。這狗日的周煥專挑申時攔船。申時江上船隻往來最為頻繁,正是運輸繁忙之時,這一攔,得誤了多少事!”說着伸手取來賬冊,将其推過紅木案幾,指尖在“每船加急疏通費三千貫”處重重一叩,憤懑罵道,“他的胃口也是越來越大了!前個月還隻敢要一千貫,如今竟漲到這般地步。照我看,他那間順風茶鋪也别賣茶了,改做錢莊得了!”
一旁的宇文泰反而慢悠悠地翻着賬冊:“周煥為了買漕運使這個肥差,給了田詠一千兩銀子,他自然貪多不厭。”話落,他終于擡眸看向江植,揚唇一笑,“不過,江老闆這賬倒是記得精細。”
江植嘿嘿一笑:“殿下打趣草民了。做我們這行,賬目要是記不清楚,那可就等着傾家蕩産吧。”
他帶來的侍從正在一旁分茶,無名指抵住壺嘴三寸處的雲雷紋,執壺的手腕更是穩得驚人,碧綠茶湯在五隻兔毫盞間劃出分毫不差的弧線。
宇文泰眼中閃過一道冷光,但面上仍是和煦:“江老闆福分不淺,招來的侍從竟有這般精湛茶藝。”
江植一聽,便知他話中有話:“殿下若是喜歡,我把他送到羲王府上去。”
宇文泰并不接話,而是問道:“您可聽過‘七分茶滿’的規矩?”他對江植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要說深谙此道的,還是田詠田大人。”
江植眼珠子一轉,立刻會意,順勢接道:“殿下何出此言?”
“他獨創的‘節流分茶法’,專為控制每盞茶湯七分滿。三年前父皇壽宴,我見他用此法給父皇分茶,一滴水都未漏出。”
江植奉承道:“那聖上定是龍顔大悅,宮大人也跟着沾光。”
宇文泰嗤笑一聲:“田詠跟着宮詢讨得了不少好處,兩年連升三品,如今做到吏部左侍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宮家的私生子。”
“當是奉茶奉得宮大人高興了!”江植視線一轉,堆起笑來,“殿下身份尊貴,平日裡見多識廣,若阿四能有田大人一半的伶俐心思,在侍奉王爺時,能把王爺也哄得開懷,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阿四順勢接道:“阿四能侍奉殿下,當是這輩子的榮幸。”
“嘴挺伶俐。”宇文泰淺啜了一口茶,“不過,瞧你的眉眼,倒是讓我想起田侍郎府上的狸奴。”
阿四趕緊跪下,皂靴在青磚上碾出半道濕痕:“阿四……阿四從前隻是個唱戲的,不認得什麼田大人。”
江植解釋道:“殿下,阿四是我從碼頭救來的小叫花子,他自小命苦,沒了爹娘,從前在倡館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