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白府,你做得不錯。”宇文泰忽然開口,語氣中罕見地出現了贊賞。
楊柯心中一喜:“多謝殿下誇獎。”
宇文泰颔首垂眸,視線又回到了書上。過了許久,見她仍杵在原地,于是問道:“你有别的事?”
楊柯仔細端詳他的神情,指着窗外,對他嘿嘿一笑:“殿下你瞧,外面下起雨來了。”
宇文泰面露狐疑:“楊柯,你今日吃錯藥了?”
楊柯解釋道:“我是想着,殿下勞累了這些時日,别總是在房裡悶着,不妨出門賞賞雨。”
他重又垂眸:“不必。”
楊柯愣了愣,不知該如何繼續開口了。
宇文泰見她又是呆呆不動,索性放下了手裡的書卷,直視着她:“你到底有什麼事?”
楊柯攥了攥袖口,索性直言:“殿下,請允我調去勤政殿。”
宇文泰皺緊眉頭:“為何?”
楊柯反問道:“難道不是陛下的旨意?”
他繼續反問:“可你不是最煩做這些嗎?”
楊柯定定地看着宇文泰:“陛下已經下了命令,豈有違抗之說?”
宇文泰擺擺手,又拿起了書卷:“這你不用擔心,我會向父皇說明情況。”
楊柯有些奇怪他為何執意阻攔,于是又補充道:“殿下不需要插手,我是自願的。”
宇文泰反而更堅定了:“我不同意。”
楊柯解釋道:“殿下,我知道你在擔心我的安全,但我實在是有苦衷,況且此事已涉及陛下的意志,你不必冒險為我抗旨。”
宇文泰斬釘截鐵:“此事與你無關。是我不想放人。”
“不想放人?”楊柯語氣焦急起來,“你怎麼如此強勢,縱然我是你武華殿的女官,我也有自由……”
“你不隻是武華殿的人!”宇文泰猛地擡眸,殿中又陷入了安靜,許是察覺到了氣氛微妙,他别過臉去,聲線壓得極沉,“你這是羊入虎口。父皇要調你去他身邊,必定不是好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陷入困境。”
楊柯道:“可我……”
宇文泰截道:“你放心,我已經向父皇請示,給你留了半月的時間,此事尚有商量的餘地。”
楊柯苦着臉,輕聲道:“殿下,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看到她無奈的樣子,宇文泰的眼神也暗了下去,靜了靜才道:“我知道你曾與伯喻交好,但他并非良人。”
聽到伯喻這兩個字,楊柯眉心微微一皺,他怎地突然提起伯喻?難道那日伯喻來武華殿正是為了禦侍令的事?
但無論如何,此事不能耽擱,她搶先解釋道:“殿下,我做出這個決定,并非是為别人,而是為了自己。”
出乎意料的,宇文泰并未再疾言阻攔,而是沉默不語,再擡起眼時,一雙黑眸裡泛着粼粼亮光:“我也一樣,不僅為你,也為自己。”
“為你自己?”楊柯目露疑惑,而宇文泰的臉色異常的平靜,平日裡淩厲的眉目此刻卻柔軟得如紗似霧,更出乎意料地,她在那雙眸子裡清晰地看見了自己。
忽然,窗外的雨嘩啦一聲撲了進來,楊柯腦中随之轟然炸開——這時她才終于靈醒過來,原來宇文泰這些時日的噓寒問暖,不僅僅是君臣之間的體恤,更不僅僅是對她情傷的憐憫。
連她自己都忘了,宇文泰是一個何其冷酷的人,若非為情,又哪來那些無端的體貼和陪伴?
一切來得太快,她沒有任何反應——當一顆怦怦跳動的真心再次擺在她面前時,楊柯已經惶然無措了。
再擡眼時,宇文泰正靜靜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發落。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顆已然破碎的心如何再去擔待另一顆?
楊柯殘忍地将視線别向一邊,艱難地開口:“對不起,殿下,交出去的心需要很久才能收回。”
宇文泰眸中火熱終于熄滅,涼涼道:“我不希望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為伯喻向我抱歉。”
他提步走出大殿,孑然立于雨中,頃刻之間渾身濕透,但他卻示若惘聞。
黑暗裡,雨幕毫不吝啬地灑下,在地上結成一面巨大的鏡子,将人間的破碎照映得一覽無餘。
雨中傳來他的聲音:“阿柯,他能走進你的心,為何我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