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柯聽完他的講述,隻覺渾身顫栗,頭皮發麻:“為何最後你會在逍遙居?”
林骞淡淡道:“服用過丹藥後,我隻會暫時昏睡過去,和死人并無二緻。下葬前,二哥已經拜托石大哥将我的身體偷偷調換出去,等我醒來,人已經在逍遙居了。”
楊柯聽言,忽而想起自己體内的牽機丸——即便過了十年,宸妃的伎倆也依舊未變。
她還在哀歎小骞子的遭遇,可這回,又有誰來拯救她呢?
楊柯心中隻感覺深深的無力,于是歎道:“當年麗妃臨死之前,提起過關于你和宸妃的秘密。我在那時并未細細去想,原來麗妃所說一點不假,宸妃果真心狠。”
林骞恻然一笑:“她的眼裡,隻有權力。”興許是察覺到楊柯的神情也低落了下去,他語調微揚,“二哥将我送出宮後,我便跟随石大哥生活,更名為林骞。自此掙脫了皇宮的樊籠,獲得了自由。這樣看,也算是幸運吧。”他的話音忽而低啞,“可是二哥卻替我扛下了一切。”
凝望着宇文泰沉睡的側顔,楊柯心中千般萬般思緒滾過,最後皆化作心疼,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林骞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眸中閃過一絲暖意。為緩和氣氛,他輕咳一聲,繼續道:“宇文麟死後,皇帝的怒火被成功點燃,他不顧群臣勸阻,罷免了宮易二人的職位,最後終于鬧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其實皇帝樂見其成。”楊柯冷笑道。
林骞神色淡然,微微颔首:“不錯。他借此事,如願打壓了二人在朝中的勢力,但章滿的兵權卻得以保全。事後,章滿被派往西北。大家心裡都清楚,大夏和柔然打了那麼多年,從前有江将軍等一衆良将,也不過換來暫時的和平。如今光靠章滿一人,這一去,說是戍邊,實則與發配無異。不過世事難料,後來章滿在西北屢建奇功,反為章家重新博得聖意,那也是後話了。”
楊柯眉頭微蹙,又關心道:“那殿下呢?”
“我走了以後,二哥無法面對宸妃和皇帝,主動請纓随章滿前往西北軍營,一呆就是七年。後來,易望林和宮詢設計恢複官職,重新在朝中培植勢力,伯喻就是他們最關鍵的一顆棋。伯喻輔政三年,順利掌管戶部大權。眼看易氏在朝中聲勢漸旺,章滿也将二哥送回京城,後來就是你我知道的情況了。”
次日,宇文泰仍留在逍遙居,由林骞照料,等待他醒轉過來。楊柯回到宮中,正忙着整理昨日堆疊成山的奏折,門前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擡頭一看,是小雲子跑了過來。
“小雲子,有什麼事?”
小雲子是楊柯從淩薇苑帶來的小内監,剛進宮便跟了她,如今嘴上的胡子都還沒長齊,毛茸茸的挂在唇上。不過這孩子也是極伶俐的,來了也就一年半載的功夫,便和宮裡的上上下下混得極熟。
“姑娘,陛下待會兒要召見,”他臉上帶着擔憂。
楊柯感到奇怪:“什麼事?”
他道:“聽李公公說不是什麼好事,陛下正氣着呢,姑娘您過去了,說話千萬要當心啊。”
楊柯懸着半顆心,面上仍作鎮定,點頭應下,起身随他走出去。幾步路的功夫,便見李公公匆匆趕來。
楊柯裝作驚訝,含笑道:“李公公,怎麼勞您親自過來了?”
李福瑞也朝她堆笑:“楊大人,有請去一趟禦書房。”
楊柯眼珠微轉,試探着問:“莫不是陛下得了什麼新奇的詩作?”
李公公為難道:“姑娘去了便知。”他湊近俯首,低聲補了一句,“萬聖爺火氣甚大,姑娘說話務必收斂些。”說罷,沖她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既然小雲子和李公公都這麼囑咐了,此行定是兇多吉少。
楊柯定了定神,回道:“有勞李公公提醒。咱們這便去吧。”
二人行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最終穿過一道黑漆大門,來到了勤政殿前的方場上。
天色漸晚,烏雲密布,穹頂之下,一派蒼灰。
舉頭是潑墨濃雲沉沉地砸将下來,俯首是大理石鋪就的方場慘白得無邊無緣,一個天,一個地,壓得中間的武華殿好似喘不過氣來。
所幸有人在。
視線裡,四個太監整整齊齊地立在中央跸道上的四角上,手握着足有拳頭粗的暗紅色廷杖,将一個身着官服的男子圍住。
見了前方的陣仗,他二人皆定住了腳步,楊柯問道:“公公,那是何人?”
李公公道:“欽天監監正韓雲逍。前幾日欽天監得了個天象,韓大人隐瞞不報,今日陛下得知此事,召他問對。這韓大人實在剛直,說是為了社稷安危才遲遲不報,你說這不是明擺着替陛下做主?陛下聽了果然盛怒,當庭便道,‘何時大夏成了你的社稷?’就連案上的蓮花童子瑪瑙洗也摔得稀碎。”
“欽天監得了什麼天象?”
“熒惑守心。”話音剛落,驟然刮過一陣強風,群鴉驚飛四散,凄厲的叫聲回蕩在半空。
“熒惑守心”,即“熒惑”之星在“心宿二”星附近徘徊,有意取代心宿二的地位。此天象在星占學說中曆來被視為“臣犯君、下僭上”的大兇之兆。一旦現世,朝野坊間必起洶洶議論,輕則人心惶惶,重則動搖國本。韓大人這樣考慮,其實并無不妥,隻是他太小瞧了朝中鼠輩煽風點火的本事,也太小瞧了這位聖上的猜忌之心。
忽然,四名太監行動起來,将廷杖對準了韓雲逍。兩根猛地擊向他的後腿彎處,迫使韓雲逍立刻跪倒在地。緊接着,另兩根沖着他的小腹擊去,霎時,他原本挺立的上身也無力地軟倒。四名太監迅速用腳踩住了他的手背和腳踝,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大大的“人”字。
“楊姑娘,咱們還是快去面見聖上吧。”李公公突然低聲提醒。
楊柯渾身一顫,陡然醒轉過來,點點頭,茫茫然地跟着他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