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仁兄可有敬佩之人?”
仁兄脫口而出,“自然有,那位天下師荀眙。”
“說來不才,我曾萬裡赴京,隻為立侍在旁求學。”
說着他語氣帶了歎息,“不過那位已然收了入室弟子,平日隻作大講學。”
“若是有一日遇上胥衡此人,我需得同他輪道三天三夜。”
忽然聽到熟悉名姓的江愁餘莫名有些心虛,咳了聲道:“會有機會的。”
仁兄則啧了一聲,“那還是算了,如今上至京城,下至州縣都在盤查他的蹤迹,他最好躲着,若是不慎被抓,反倒斷了荀老所傳。”
江愁餘:……其實也沒躲着。
仁兄吐了苦水,才反應過來,“還未請問小友名姓。”
“姓江,名愁餘。”
聞言,這位仁兄眼中更加慎重,“在下長孫玄。”
他确實沒想到,江小友雖為女子,卻也是坦蕩之人。
完全沒想到女子名姓不可輕易告知外人的江愁餘沒注意他的變化,而是看着緩緩打開的公院大門,掃了一眼便得出結論。
裡邊并未滿座,且落座之人非富且貴。
江愁餘笑意淡了些,終于肯定并非是同鄉,于是準備拿着杌凳撤退,回客棧休憩。
長孫玄察覺到這位江小友的情緒變化,便笑着道:“此處嘈雜,明日小友可到城外小野澤的草廬尋我,旁的不說,我炙魚手藝還算一絕。”
江愁餘本打算這幾日老實呆在客棧,但後半句讓她改了注意。
“長孫兄有約,不敢推辭。”
兩人定好時辰,江愁餘便提着杌凳往回走,好在禾安出來尋她,接過重量不輕的杌凳,并道:“少将軍已經出城了。”
提到胥衡,江愁餘想到那位天下師,于是開口問道:“少将軍學問是跟着荀老所學嗎?”
胥衡大概提前叮囑過禾安關于他的事情不可隐瞞江愁餘,于是此刻毫不猶豫答道:“是,胥将軍在少将軍幼時便為他延請天下師荀眙為師,少将軍亦是不孚衆望,無論是兵法軍事,或是經論天文皆信手拈來。”
“那荀老如今何在?”
禾安頓了頓:“外界傳荀老早已隐居鑽研學問,實則胥家滅門那日,荀老拖着病體進宮面聖,被宮中仆從擡回來在學宮飲恨而終。”
江愁餘沉默,在原著之中,胥家滅門隻是簡略提到的一筆,但在這一筆之下是諸多血與淚。
想到長孫玄對胥衡的态度,應是不知道荀老之死。
*
翌日,江愁餘托輕竹賃了一輛馬車,便去赴約。
初入城時,隻覺得撫仙質樸,卻也不想小野澤這處是難得的美景,不遜于江南水泊。
草廬分外突出,不用刻意找,江愁餘讓輕竹在馬車等候,自己則朝着草廬去。
廬内空無一人,擺設更是屈指可數,連床鋪也不過是墊在稻草之上。
看來這位長孫兄不太在乎生活質量。
成堆的木材放在一旁,還有刨子、墨鬥、角尺等。
原來杌凳是他親手所制。
同樣親手所制的木桌上放着一張紙。
江愁餘拿起一看,幾筆龍飛鳳舞的大字。
魚肥,人釣之。
看來是出去釣魚了,想到他自吹的炙魚手法,江愁餘于是沿着湖邊走,不遠便看見長孫玄帶着鬥笠,眼睛一動不動落在平靜的湖面上。
除此之外,他身邊還立着一人。
江愁餘認出是昨日透過門扉晃過一眼的那位跪坐在高堂的賀先生。
不同于昨日的淡然講理,他格外激動,沖着長孫玄質問。
“師兄,公院乃師父畢生所願,為何你不肯來助我?”
長孫玄眼皮都沒擡,“師父想建的公院是平頭百姓的學堂,如今的公院是什麼?”
“滿座權貴,高談政謀,權色酒肉。”
賀先生聞言嗤笑:“師父曾言師兄你乃是清骨白身,所以你從來不肯低下頭看路上有多少泥垢。”
“若不是我,豈會有人知曉公院此名?”
長孫玄閉上眼,不願與他這位師弟争辯。
賀先生越發尖銳:“師父為你而死,不然如今該是你長孫玄孤墳一座,你有何顔面在我面前高談闊論?”
“畢竟我才是他的親子,你不過是半徒。”
眼見長孫玄臉色白了白,賀先生才舒了半口惡氣,“日後,你再無師承。”
說罷,甩袖而去。
留下長孫玄坐在原地,頭上的鬥笠緩緩下滑,遮住了他的眼眸。
任憑湖面水波微漾,他也無所動作。
本無意聽見的江愁餘歎了口氣,走上前輕聲提醒:“魚上鈎了。”
長孫玄取下鬥笠,眼眸并未有水光,依舊微亮,目光落在江愁餘身上,亦重複道:“魚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