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醫廬照舊熏着艾草,煎藥的咕噜沸騰聲夾雜着大夫的問診,饒是難得的早起,醫廬卻已經人滿為患,排起等着看大夫和拿藥包的兩長隊,江愁餘沒想到有如此多的百姓,自己順勢接過大夫開的藥方抓藥,好在大多藥材都是她昨日分過的,按照大夫的方子拿藥并包好,她遞給陸珠,後者抿着唇坐下來,幾筆寫清楚用藥的時辰和分量,連着兩物遞給病者。
不知忙了多久,人總算少了些,大夫示意江愁餘先去,恰好腳都快跑出火星子的藥童從外邊打簾進來,見狀趕忙放下手中的蒲扇,引江愁餘等人去後邊看小乞兒幼弟,嘴上解釋道:“這些百姓都是附近的佃戶,身上有腦熱頭疼隻能趁早些時候來看,晚些時候還有不少活兒。”
小乞兒幼弟在醫廬休養了一天,天邊還沒起亮光時已經醒了過來,見着陌生的醫廬很是不安,硬是吵着鬧着要回那破城隍廟去,大夫好說歹說也無用,旁邊的藥童在一旁啃糖葫蘆,聽着煩人幹脆直接揪了一顆塞到他嘴裡,還說道:“你能在這裡治病,都是用你長姐的賣身錢換的,你再鬧她也不來看你了。”
這一通吓唬讓弟弟隻能含着嘴裡的糖葫蘆,無聲地落着眼淚珠子,藥童看着又怪可憐,安慰道:“哄你的瞎話,你姐姐無事,一位好心的娘子救了你同你姐姐,應該是帶你姐姐去别家醫廬診治去了,這幾日應會來看你。”
他說得心虛,畢竟上次還未來得及打聽那位江娘子的住處,但隻能先哄着這個小人。見他好些了,他才一把吃完糖葫蘆,拿起今日送藥的單子便出去了。忙完回來路上還在想那位江娘子多久來,不然他真是找不出謊話诓這人,而且他總覺着這人也靈精的。
好在江愁餘帶着小乞兒來了,他松了口氣,趕緊帶着他們去小乞兒弟弟所在的房間。
江愁餘見屋子收拾得幹淨,連小乞兒弟弟身上穿的衣物也是換了套新的,又想到外頭的病者,便知這對師徒是難得的醫者仁心。
她想着又叮囑輕竹走之前再給些診金,也算是天使投資了。
這邊小乞兒沖上去上下檢查了幼弟,身上的新傷都抹了藥,确認他無事之後,才開始瘋狂打手語,這位弟弟認真看完,才轉頭看向江愁餘,頗為感激地開口道:“多謝貴人救我姐弟二人,今後為貴人當牛做馬。”
說着,他便從榻上下來,拉着小乞兒準備磕頭。
江愁餘趕緊攔住,她可沒有收小弟的愛好,直接轉移話題道:“不必喚我貴人,我姓江,江水為引的江,喚我江姐姐便好。”
“江姐姐,我喚陸歸,姐姐叫陸珠,平陸成江的陸。”陸歸扯過旁邊開藥方的紙張,緩緩寫了陸字。
江愁餘目光落在他略顯行雲流水的字迹上,由衷感歎不愧是男頻升級流,處處是機緣,連小乞兒都是深藏不露的。
“既然你們姐弟二人團聚,便先在醫廬住下。”她想了想,畢竟他們一行人也不會在撫仙長留,還是得先給姐弟二人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江愁餘打算先讓姐弟二人先在此處修養。
聞言陸珠和陸歸對視一眼,陸歸似乎接受到陸珠的意思,問道:“江姐姐可是要到懷巷?”
“姐姐想同江姐姐走一遭。”他接着道。
江愁餘看了看旁邊的陸珠,她換了身新衣裳,白皙的臉上帶着緊張,見江愁餘看過去,她趕緊點頭,接着打着手勢。
陸歸在旁說:“姐姐說,我知曉江姐姐想到懷巷打聽古朔國的事情,我可以和你一同去,嬸子叔伯不會避開你的。”
聽她之言,怕是之前也有不少人打聽過古朔國的消息。
江愁餘想了想才同意,畢竟多個向導,如若有危險禾安也不是吃素的。她又見他們姐弟二人似乎還有話說,于是自然地說道:“我先去外邊看看。”
江愁餘走後,陸歸才緩緩收起感激的笑容,他并未開口,也是學着陸珠打手勢:“長姐,你不該同她一道去。”
說話也許會被偷聽,但方才他看了一下,這位江娘子應是不會手語。
“江姐姐是好人,所以我想幫她。”陸珠眼神裡透露着堅定。
陸歸嗤笑:“如果她人好,就不該故意透露她想去懷巷一事,她如此做隻不過是想利用你。”
陸珠搖頭:“江姐姐不是這種人,方才過來她并未刻意瞞我,也不曾利用我。”
“說到底還不是想挾恩相報,是你看不清……”
“在你故意暴露你會寫字之前,她隻是以為我們是乞兒,”陸珠打斷他,因着從前的事,陸歸的性子便有些乖戾,她因着愧疚從不肯說他,但是也容不得他性子徹底長歪。
陸歸無言,有些洩氣的放下手。
“你便在此處好好養傷,莫要生出些歪心思。”陸珠站起身,将旁邊晾着的藥湯遞給他,見他喝完,才打開門扉去尋江愁餘。
陸歸看着裸露在衣裳之外的陳年舊傷,緩緩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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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愁餘等在外邊,聽着等診治的嬸子些閑聊,無論是東巷哪家婆娘打了自家那口子,還是西屋老漢同兒子争犁都從他們嘴裡滾了一遭,她聽得有趣,忽的其中一位中年嬸子說道:“城隍廟旁的屋子說是被人買下了,請了不少木匠去,我妹夫也去了,東家好似要辦書院。”
“又辦書院?” 另外一個老嬸子癟嘴。
“是噻,我妹夫說不光可以去認字,還有賞錢拿。”
“安嬸子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哦?”其他人質疑,還有的笑她诓人。
“我安嬸一口唾沫一根釘,是我親妹夫說的,不信你等兩天去看看。”
江愁餘沒想到長孫玄行事如此之快,正想多聽幾句,便見陸珠快步過來。
她見陸珠頭低得快垂到土裡,狀态明顯不對,也沒有多問,畢竟按照小孩都有自己的心思。
這回沒讓輕竹和禾安等在巷子外邊,衆人踏進懷巷,家家仍舊沒人聲,今日比起昨日更為蕭索,走了幾步,老遠便驚起吵鬧聲,江愁餘加快腳步,正是昨日劉婆婆那家,五六名壯漢守在門口,堂内為首之人揪着劉婆婆之子——劉何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臉,惡聲惡氣說道:“我已經給了你不少時日,今日你要是拿不出來……”
劉何拼命往後縮:“嚴幫主,我分明月初才交了地租,現在才過了幾日。”
嚴幫主舔了舔下唇,露出嘲弄的笑,“劉呆子,地租你們交了不假,但我們兄弟這回收的是人頭役。”
他的眼神繞過劉何,落在藏在他身後的劉妻和劉小妹,像是在打量值錢的貨物。
“若是拿不出,便用人役來抵,你妻女應該能抵三個月地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