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蘭弦稱贊道:“是我吃過味道最好的一頓。”
極高的贊譽,應暄能看出他所言發自真心,不由得也訝異了,畢竟他的手藝如何自己最清楚,味道雖行,但也僅是家常,這個評價着實過于高。
他心中對江蘭弦的疑惑也與日俱增。
在淮蔭養傷至今已是第五日,他身上的傷口以一種極不正常的速度迅速愈合着。那些幾乎緻命的重傷,在這短短幾日之内,便已無大礙,隻留下一些淺淺的疤痕。
然而江蘭弦對此視若無睹,倘若僅僅隻是傷口愈合得快些,應暄或許還會将這異樣歸結于他醫術高超的緣故。
可是,據這幾日的觀察,應暄發現江蘭弦整個人都充斥着一股無法言喻的神秘之色,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乃至他的身份目的,都讓人捉摸不透。
再結合自己的這種情況……應暄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但他說不出。
江蘭弦顯然很聰慧,可他的言行舉止中卻透着一股年齡極不相符的不谙世事之感。這是那種從未見識過世間的污穢險惡、未曾遭受過人生打擊之人,才會有的不解。
若放在從前,應暄定會細細觀察,誓要将江蘭弦的秘密挖出來,然而現在沒有時間了。
五日,已經足夠那些人将他的死訊傳出,他所率領的雲澤衛此刻想必已化整為零,藏匿于暗處。而此時的上京之中,九皇子一派的人必定會趁此機會掌控局勢。
不過,好在還有那人在,還有時間。
那些襲擊他的敵人下了死手,顯然是為了讓他必定死在這場刺殺之中。
旭王為了登上帝位,精心設下了這連環計,從雲澤城出世,再到蘇景澈,最後是他,毒,或許隻是旭王為防萬一的第二重手段,想必無人會相信應暄能在天羅地網下僥幸存活。
雲澤城失守,形勢岌岌可危,他必須趕去淩州,整合淩北軍殘部,先解決内亂才能應對外敵。
即便應暄心急如焚,但面上還是從容不迫的模樣。
江蘭弦素來少言,應暄時不時會抛出一句話調節氣氛,這頓飯吃的賓主盡歡,結束之際,江蘭弦冷不丁開口:“你要走了嗎?”
應暄沒有否認,遲早是要走,可能是方才的氛圍太過安甯,分别倒顯得有些惆怅,畢竟這樣一個人應暄是真的很感興趣:“……家中事務緊急,我必須盡快回去處理,你放心,等一切事情了結之後,應暄必定會回來感謝江大夫的救命之恩。”
江蘭弦清泠泠的眸子平靜看着他,沒有喜悅,亦無擔憂,卻好似有什麼魔力一般,讓應暄幾乎看入了神,隻見他搖了搖頭:“一切早有定數,是你命不該絕。”
應暄看着江蘭弦認真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端起青瓷茶盞敬他:“不論如何,我都要多謝你。”
江蘭弦頓了頓,也學着舉杯:“祝君平安。”
一飲而盡。
命有生死,天注定,運曰氣運,掌人勢。傳聞,世間有大氣運者,生于萬物凋零,可度世。
明春堂大門緊閉,有淮蔭城民路過瞄了一眼,見不開門,搖搖頭,走了。
自江蘭弦接管明春堂後,開門關門随心所欲,一日問診時間最多不過兩個時辰,有時數日不問診。這都要歸功于江珩安和掌櫃臨走前給他留了一大筆家财,即便不開醫館也夠他安然度過餘生。
故而除了急病能夠敲開他的門,其餘皆不理。
城民雖頗有微詞,然而江蘭弦醫術高超,在他手裡幾乎就無治不好的病,前幾日趙書生不過是故意找茬。
江蘭弦看着門的方位出神,
“度世。”
“成仙。”
這句話是突然出現在他腦中,最近幾日,江蘭弦的記憶有所松動,但都是這般,時不時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難不成我以前是個算命的?”給别人算了太多招緻天譴,然後被雷劈的失憶了?
江蘭弦喃喃自語,将自己的情況套入那些志怪話本的故事裡。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否則又該如何闡釋他如今這諸多難以言說、無法解釋的狀況呢?
世間有大氣運者,可度世。
這句話是在應暄走後他想起來的,江蘭弦認為是在說應暄,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覺,而且,他總覺得應暄很快就會回來。
和他一般,困在這座城中,不得離開。
“到底是因何緣由?”
江蘭弦眉頭蹙起,他感覺自己已經快捕捉到那隐匿在冥冥之中的一條若隐若現的線索,隻需再添上一把熾熱的火焰,就能将迷霧之後的真相點燃,讓真相清晰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嗯?”
他擡起手,江蘭弦似有所感,下意識地擡起了自己的右手,隻見那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之上,一圈神秘而詭異的黑色紋路正以飛快的速度浮現,不過眨眼之間,那些紋路便相互連接,形成了一圈禁锢枷鎖般的荊棘。
與此同時,一段悠遠的歌謠輕飄飄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碧空之遙,日月之初。
青鳥禦氣,玄明始來——
就在這神秘的歌謠聲在他耳畔萦繞之際,一陣急促而沉重的敲門聲驟然響起。
咚咚!!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如同淩厲的閃電,瞬間劃破了屋内靜谧的氛圍,将江蘭弦從沉浸的思緒中猛地拉回了現實。那原本悠悠回蕩的輕吟聲,也仿佛受到了驚擾一般迅速遠去。
江蘭弦擡眸,眼中幽冷而深邃的藍色光芒褪去,随後看向了門外,他走過去伸手将那扇緊閉的門緩緩打開。
果不其然,門外站着的正是應暄。
他比之離去時要狼狽許多,幾縷頭發散落在額前,衣衫上粘了一根河岸邊的雜草,随着應暄的動作晃動。
他的神情冷冽如寒冬臘月裡的冰棱,一雙眼眸中充斥着無邊無際的戾氣,直直地刺向江蘭弦,令人不寒而栗。
兩人靜靜地對視着,過了半晌,應暄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沉說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無法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