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了一眼後,江蘭弦移開目光,坐在他對面淡淡道:“你的身體足夠好了。”
應暄笑而不語,瞧見江蘭弦手臂挂着的衣衫,明知故問:“給我的?”
江蘭弦看着他這副閑适悠然的模樣,應暄臉色紅潤氣血充足,比起江蘭弦無論四季都是雪白的一張臉,看起來要健康多了。
拿這件衣服真是多慮了。
“秋日清晨已有涼意,不過想必你是不必擔憂。”
“自然是擔心的。”應暄長臂一勾,便将衣服拿過來,“多謝蘭弦哥哥照料。”
江蘭弦:“……”
雖說不知曉自己的具體年紀,但江蘭弦自認為是比應暄要大。自從應暄有意無意透露了些關于自己的事,無形中将自己置于了較為弱勢的地位,如此一來,江蘭弦自然而然地成了照顧人的角色。
短短小半個月,應暄已将二人的關系拉近了不止一步,雖說這稱呼之中調侃的意味頗為濃重,但江蘭弦仍舊不太習慣。
江蘭弦停頓片刻,轉而問道:“還要去城外麼?”
應暄将淮蔭城走了一遍,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城,依山傍水,位置偏僻,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城民也都是世代居住在此地的人,與他預想的并無二緻。
時至今日,應暄已然可以确定,問題的關鍵就出在江蘭弦身上。
應暄以手托腮,一雙鳳眼溫潤透亮:“今日是中秋,歇一天吧,昨夜釣上的魚還未曾處理,我可是第一次釣魚,你喜歡何種吃法?”
江蘭弦看着他,不知怎的想起了先前做的夢,
三界缺一已有萬年,大氣運者。遙想曾在應暄身上看見的那神秘的、名喚氣運的光點,這其中到底有何種聯系……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在江蘭弦眼前晃了兩下,他回過神來,擡眼望去,隻見應暄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似藏着萬千情緒,隻等江蘭弦先開口。
江蘭弦沉默片刻,微微偏頭:“既然是初次釣到的魚,那便養着吧,今日我們去萬客來。”
應暄一點不惱怒:“哥哥又要破費了,再這樣待下去也不知日後我還還不還的清。”
“總有知曉的那日。”
應暄聽見這意味不明的回答,輕輕笑了。
萬客來的招牌菜八寶鴨堪稱為淮蔭城一絕也不為過,據說他家的廚子是從昭州某個富庶之地重金挖來的,有着獨門秘方,做出來的菜肴色香味俱佳。
雅間中,江蘭弦點了滿滿一桌的菜肴,盡管他們二人正值壯年,食量頗大,但要吃下這麼多菜,屬實有些困難。江蘭弦并非有意為之,他點菜的标準不過是聽着名字順口罷了。
有錢,不在乎。
江蘭弦并不重口腹之欲,飯食在他這裡的區别隻有能吃與否,平日裡生活也隻講究個幹淨整潔,日子過的非常省心。
掌櫃的就曾打趣說他實在是太好養活了,讓江珩安這個養什麼死什麼的 “鬼見愁” 平白無故地多了莫名的底氣,甚至禍害了他幾盆心愛的花草。
這情況在應暄到來後轉變了許多,這人宮中長大,自小錦衣玉食,珍寶堆裡養出來的,又受名師教導,飽讀詩書,見遍天下鐘靈毓秀,性情極富情調。
半月間,他的許多随口一言、随手一做,都在不斷地刷新着江蘭弦的認知。雖說江大夫也不簡單,但他早已融入淮蔭,隻有性格上偶爾表露一二,對江蘭弦并未産生太大影響。
可應暄,他所展現出的一切,與這淮蔭小城,如有天塹。
那是江蘭弦沒有見過的,另一群人的世界。
“為何不問我味道如何?”應暄打斷了江蘭弦的思緒。
江蘭弦已經是第幾次在他面前出神了?這樣的變化令他有些不解。
“味道如何?”
應暄輕笑,反問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江蘭弦不假思索地說:“真話是不好吃,假話是好吃?”
應暄道:“難不成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膚淺之人?”
“你在罵我?”
應暄差點笑彎了腰:“哥哥,你真是太有趣了。”
江蘭弦不明所以,他抿了抿唇,心中偷偷湧出奇怪且莫名的情緒。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幅有大片留白的寫意圖,突遭人描摹了數朵豔麗的花,有人認為是錦上添花,但對于江蘭弦這樣不喜破壞規則的人而言,卻是極大的困擾。
應暄見好就收,果真細細點評了桌上的每一道菜肴,從口味做法說到來曆演化,其見聞貫穿古今。
“上京的人皆是你這般嗎?”
“什麼樣?”應暄看着江蘭弦清豔出塵的臉,每一處細節,每一個變化,都是人間獨一無二的絕色,他不信什麼神魔妖鬼,卻也知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并非人力所能掌控。
江蘭弦就是這樣。
“我名應暄,字璟容,是平江王的次子,祖上是大楚開國功臣,封二字異姓王。應家統領淩北軍世代鎮守淩州邊關重地雲澤城。淩北軍威名赫赫,戰無不勝,将外敵壓退雲澤城外百裡,數十年不敢進犯我朝,每年歲貢缺一不可。”
應家虎狼之師威名傳遍四海,無一不服。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娓娓道來之時,對于傾聽之人而言,無疑是一種享受。
倏而,江蘭弦道:“這麼厲害。”
應暄道:“是的。”
江蘭弦無語。
應暄繼續道:“我知你在想什麼,當今陛下的元後是我的親姑姑應琬,昔年陛下還是皇子時,并非先皇心中儲位之選,後來……總而言之應家站在了陛下這邊。無論何時,應家每一輩都會有嫡系子女待在上京,上一輩是我姑姑,”
“這一輩是你。”
“——阿暄,上京不比雲澤,你雖然天資聰穎,但終究年幼,然而這世間污穢陰謀遠超你見。此行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見,我将雲澤衛交予你手,不論前路如何,應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阿暄,我們終會在雲澤再見,那時,你應當能喝上澤燕的烈酒,所見之處,皆是我大楚的錦繡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