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分發窩頭時,還總要克扣韓家的份例,有次甚至當着衆人的面把窩頭扔進泥水裡。
原來那日在流民路上被韓守信父子打後,董老二一直懷恨在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既要立威又要報仇。他常對跟班炫耀:“看見沒?這就是得罪我的下場!”
韓守信幾人雖然忍氣吞聲,但董老二的刁難卻越來越過分。第五天清晨,董老二直接攔在城門口:“西城牆不缺人了。”他歪着嘴笑,露出參差的黃牙。
韓元慶猛地掙開父親的手,卻被官差明晃晃的腰刀逼退。
“爹,咱們去其他城門問問?”韓元慶紅着眼道,“東城、南城、北城,總有個地方要人吧?”
韓守信搖頭,粗糙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腰帶暗袋,那裡藏着最後的碎銀:“各城門都有各自的派系,咱們是西城這邊登記的流民,名冊都攥在董家手裡。”
他壓低聲音,“前日我去東城問過,那邊管事的見我是西城記檔的,連話都不讓說完就趕人。”
原來這營州四門,早被幾大家族瓜分幹淨。東城歸張巡檢的連襟管着,南城是縣丞妻弟的地盤,北城則由幾個胥吏把持。流民們按最初登記的城門劃分,幾大家商量好不能越界讨活計的。
??深夜,青柳村的草屋裡。??油燈将幾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林夕開口打破沉默:“張三上次不是說,他叔叔在府衙做巡檢,會不會就有東城的關系,爹爹你們是不是可以去問問?”
這幾日她與韓元祝兄妹日日去後山,和村裡小孩混熟了,早把張三家底細摸清。原來這張三父母雙亡,靠着當巡檢的叔叔蔭庇,在宗族庇護下做起了給流放犯銷除刺青的生意,連他給流放犯銷刺青時用的艾草摻幾分朱砂,都被小童們當趣事說了個幹淨。
韓守信猛地拍腿,震得燈焰搖晃。他暗罵自己糊塗,怎就忘了這茬?當年在長安做布莊生意時,哪月不往各衙門送時令鮮貨?當即翻出最後珍藏的幾節鮮藕,又包了五兩雪花銀,趁着夜色敲開張三的房門。
張三披衣開門時,眼角還沾着眵目糊。待瞧見那少見的新鮮藕節,想到噴香的藕湯,喉頭不自覺地滾了滾。
“令叔在東城門當值吧?”韓守信将青布包袱往榆木桌案上一擱,銀錠碰撞聲驚醒了檐下宿雀。
這些天張三也早摸清了韓家底細,雖不知具體遭了什麼難,但看那婦人手上的織繭、少年背詩的腔調,必是遭了事的體面人家。
他的目光在銀兩上打了個轉,卻未伸手去取。他撚了撚下巴上的短須,緩聲道:“家叔确實在東城門當值,說幾句話的分量還是有的。隻是不知韓兄所求何事?”
韓守信身子微微前傾:“所求不過是個糊口的活計。隻消将我一家三口調去東城修牆,待做滿十日領了憑證便好。”
“這事……”張三手指輕叩桌面,忽然将銀兩推回,“銀子且收着。待我明日問過家叔,有了準信再來尋你。”
他說得輕巧,眼角卻掠過一絲精光,這錢他收得,但要收得漂亮,還得先去問個穩妥。
要說張三能在鄉裡立足,靠的不僅是宗族蔭庇。他深谙市井之道,既知何時該仗義,也懂何時該拿捏分寸,和這樣的相處就是舒服。
翌日天未大亮,他便踏着晨露往城裡去給打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