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裡的日影漸漸西斜,韓守信一家圍坐在粗木桌旁,連喝水的聲響都放得極輕。
林夕數着漏壺滴下的水珠,韓元慶則不住地往門外張望。直到午時的炊煙散盡,才聽見張三的布鞋踏在曬場碎石上的聲響。
“成了!”張三一腳跨進門坎,額上還帶着汗,“明日卯時直接去東城門找王書辦,名冊都已勾好了。”
他接過韓守信遞來的粗陶碗,仰脖灌了大半,“隻是西城那邊做的五日不作數,得從頭算起。”
韓守信長舒一口氣,能繼續做工已是萬幸,何況東城那邊聽說夥食裡還多給一勺葷油。韓柳氏則悄悄扯了扯他衣袖,兩人眼神一碰便知心意——這份人情,得趕在天黑前還上。
村中的石闆路還帶着冬日留下的裂痕,韓柳氏提着竹籃跟在林夕身後。張珍珍家的土坯房與村裡其他屋舍并無二緻,隻在門楣上挂着幾束驅邪的枯艾。
那婦人見陌生人來也不驚慌,張三往村裡帶人向來有分寸,這些年從沒出過岔子,聽了來意後用圍裙擦了擦手便引她們去看後院。
隻見一群母雞正在新發的荠菜叢邊啄食,最後韓柳氏挑了四隻毛色油亮的蘆花雞,又裝了半筐還帶着母雞體溫的鮮蛋,此外還買了他們自己喝的兩升黃酒、十斤黍米、半斤香油和二十個胡餅。
老婦人接過銅錢時,粗糙的手指微微發顫,總共三百四十文,比城裡貴了約兩成,對農家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進項。
“珍珍啊,以後多跟這家小姐姐玩耍。”老婦人叮囑孫女時,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林夕會意地笑着應和:“明日還去後山采荠菜,珍珍妹妹可一定要來。”
這邊剛付完銀錢,那邊韓元慶兄弟已從兔子山回來。少年郎的褲腳沾滿早春的泥漿,手裡倒提着兩隻肥碩的灰兔。
韓元祝獻寶似的舉起獵物:“大哥的手法果然比我強得多,我就第一日幸運得了一隻,後面再沒有打到過,沒想到大哥一打一個準,連着得了兩隻。”
兩隻老母雞、半筐新鮮雞蛋、兩升黃酒,再加上兩隻野兔,把大藤籃裝得滿滿當當,這就是他們一家準備的禮。
張三見了也不由挑眉,這春天的野兔最是肥美,城裡那些老爺們就愛這口滋補的野味。
韓守信仔細将謝禮分成三份:最肥的老母雞今晚就炖了招待張三;一隻蘆花雞留給張三,既是回禮也是維系情分;其餘的雞、蛋、黃酒和野兔再加上五兩雪花銀,則要送給張三叔父。
這關系既然搭上了,就像新釀的米酒,總得讓它在壇子裡慢慢發酵,所以必要的禮還是少不得,不僅僅是花錢辦事。
暮色四合時,張家院裡飄出炖雞的香氣。院子裡,張三一邊啃着兔腿,一邊壓低聲音道:“你們能從西城脫身,倒是因禍得福。那董家兄弟……”他朝地上啐了口骨頭渣,“仗着有個在節度使府當差的表舅,把西城門當成了自家錢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