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哈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些闆着臉的同事。“我...我真的從來沒有...你們大概是誤會了...”
“那麼,吉德羅,我們就讓你去處理吧,”麥格教授說,“今晚正是你大顯身手的絕好機會。我們保證不讓任何人來妨礙你。你可以獨自一個人去對付那個怪獸。現在終于放手讓你去幹了。”
洛哈特絕望地左右張望,但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替他解圍。他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英俊潇灑了。他的嘴唇哆嗦着,臉上沒有了往常那種露出晶亮牙齒的微笑,顯得下巴癟癟的,一副枯瘦憔悴的模樣。
“那——那好吧,”他說,“我——我到我的辦公室去,做好——做好準備。”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
“行了,”麥格教授說,她的鼻孔扇動着,噴着粗氣,“總算擺脫了他的妨礙。
現在,各學院的院長去通知學生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他們,霍格沃茨特快列車明天一早就送他們回家。其他老師要确保不讓一個學生留在宿舍外面。老師們站起身,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
這大概是哈利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天。他、羅恩、弗雷德和喬治坐在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的一個角落裡,誰也說不出一句話。珀西不在。他派了一隻貓頭鷹給韋斯萊夫人送信,然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宿舍裡。
從來沒有哪一個下午過得像今天這樣緩慢,格蘭芬多塔樓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顯得擁擠而又寂靜。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弗雷德和喬治再也坐不住了,就回宿舍睡覺去了。
“她準是知道點什麼,哈利。”羅恩說,這是他們躲進教工休息室的衣櫃之後他第一次說話,“所以她才被抓走了。根本就與珀西做的傻事毫無關系。她肯定是發現了跟密室有關的情況。肯定是這樣,所以她才會——”羅恩拼命地揉了揉眼睛,“我的意思是,她是個純血種,本來輪不到她的。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哈利可以看見太陽紅得像血一樣,漸漸沉落到地平線以下。他心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過。哪怕他們能夠做點什麼也好啊。不管是什麼。“哈利,”羅恩說,“你說,她是不是可能還沒有——你知道——”
哈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想不出金妮怎麼可能還活着。
“你說呢?”羅恩說,“我認為我們應該去找找洛哈特。把我們知道的情況告訴他。他不是準備進入密室嗎!我們可以對他說我們認為密室在哪裡,并告訴他密室裡的是一條蛇怪。”
哈利想不出别的辦法,而他又希望做點什麼,便同意了羅恩的提議。他們周圍的格蘭芬多學生們心情都很悲哀,而且都為韋斯萊兄弟感到難過,所以當哈利和羅恩起身穿過房間、鑽出肖像洞口時,沒有人試圖阻攔他們。
他們下樓走向洛哈特的辦公室時,夜幕已經降臨了。辦公室裡面好像動靜很大。他們可以聽見摩擦聲、撞擊聲,以及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哈利敲了敲門,裡面突然安靜了下來。接着,門打開了很細很細的一條縫,他們看見洛哈特的一隻眼睛正朝外面窺視。
“哦...波特先生...韋斯萊先生...”他說,把門稍稍開大了一點兒。“我現在正忙着呢。希望你們有話快...”
“教授,我們有一些情況要告訴你,”哈利說,“我們認為會對你有些幫助。”
“唔——是這樣——其實并不怎麼——”他們看出洛哈特的這半邊臉顯得十分緊張。“我的意思是——唉——好吧。”
他打開門,讓他們進去。
他的辦公室差不多完全搬空了。兩隻大皮箱敞開着放在地闆上。各種顔色的衣服,翠綠色的、淡紫色的、深藍色的,被胡亂地疊放在其中一隻皮箱裡。各種圖書亂七八糟地堆在另一隻皮箱裡。原來挂在牆上的那些照片都塞進了桌上的紙箱裡。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嗎?”哈利問道。
“唔,是啊,是啊,”洛哈特一邊說,一邊從門背後扯下一張真人大小的他本人的招貼畫,把它卷了起來,“接到一個緊急通知...躲不開...不得不去...”
“那麼我妹妹怎麼辦呢?”羅恩沖動地問。
“啊,至于那件事情——真是太不幸了。”洛哈特說,他避開他們倆的目光,用力拉開一隻抽屜,把裡面的東西裝進一隻大包,“沒有誰比我更感到遺憾的了——”
“你是黑魔法防禦術課的老師啊!”哈利說,“你現在不能走!現在有這麼多邪惡的東西在這裡作祟!”
“這個,這個,怎麼說呢..當初我接受這份職務時...”洛哈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一邊把襪子堆在箱子裡的衣服上面,“工作條例裡并沒有包括...我沒想到...”
“你是說你要逃跑?”哈利不敢相信地說,“可你寫了那麼多了不起的書啊?”
“書是可以騙人的。”洛哈特狡猾地說。
“是你寫的!”哈利喊道。
“我親愛的孩子,”洛哈特直起身,皺起眉頭看着哈利,“用你的常識思考一下吧。如果不讓人們以為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書的銷路可就差遠啦。讀者不會願意去讀一個醜陋的美國老巫師的事迹,盡管他使一個村子裡的人擺脫了狼人的禍害。把他的照片放在封面上,那還不難看死啦。他穿衣服一點品位也沒有。還有那個驅逐萬倫女鬼的巫婆,她是一個豁嘴!我的意思是,你想想看...”
“所以你就把别人做的事情全部記在你自己的賬上?”哈利難以置信地問。
“哈利呀,哈利,”洛哈特不耐煩地搖着頭,說道,“可不像你說的那樣簡單。我的工作也不少呢。我要跟蹤查找這些人。問他們究竟是怎麼能夠傲到那些事的。然後我還要給他們施一個遺忘魔咒,這樣他們就會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如果說我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那就是我的遺忘魔咒。你知道了吧,哈利,我也要付出很多很多辛苦呢。知道嗎,不僅僅是簽名售書和拍名人照片。你想出名,就必須準備長時間的艱苦努力。”
他乒乒乓乓給皮箱蓋上蓋子,上了鎖。
“讓我想想,”他說,“東西部收拾齊了。噢,對了,還忘了一件事情。”
他抽出魔杖,轉向哈利和羅恩。
“由衷地抱歉,孩子們,我不得不給你們施一個遺忘魔咒。不能讓你們把我的秘密到處張揚。不然的話,我的書就别想賣出去了...”
哈利及時地拔出自己的魔杖。洛哈特剛把魔杖舉起,哈利就大吼一聲,“除你武器!”
洛哈特被擊得倒退幾步,摔倒在他的皮箱上。他的魔杖高高地飛到空中,被羅恩接住,扔到敞開的窗戶外面去了。
“你不應該讓斯内普教授教我們那個咒語的。”哈利氣憤地說,一腳把洛哈特的箱子踢到一邊。洛哈特擡頭看着他,那模樣顯得更枯瘦憔悴了。哈利仍然用魔杖指着他。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洛哈特虛弱地說,“我可不知道密室在哪裡。我什麼也不會。”
“算你運氣好,”哈利說,他用魔杖指着洛哈特,強迫他站起身來,“我們碰巧知道密室在哪裡。還知道密室裡關着什麼。走吧。”
他們押着洛哈特走出他的辦公室,沿着最近的一道樓梯下去,走過牆上閃着那些文字的昏暗走廊,來到哭泣的桃金娘的盥洗室門口。他們派洛哈特走在最前面。哈利開心地看見他渾身發抖。哭泣的桃金娘正坐在最裡面的一個抽水馬桶的水箱上。
“噢,是你,”她看見哈利,說道,“這次你想要什麼?”
“想問問你是怎麼死的。”哈利說。桃金娘的整個神态一下子就變了。看樣子,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樣一個讓她感到榮幸的問題。
“哎喲喲,太可怕了,”她津津有味地說,“事情就在這裡發生的,我就死在這間廁所裡,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奧利夫洪貝嘲笑我戴着眼鏡像四眼狗,我就躲到這裡來了。我把門鎖上,在裡面哭,突然聽到有人進來了。他們說的話很滑稽。我想一定是另外一種語言吧。不過最讓我感到惱火的是,我聽見一個男孩的聲音在說話。于是我就把門打開,呵斥他走開,到自己的男生廁所去,然後——”桃金娘自以為很了不起地挺起胸膛,臉上容光煥發,“我就死了。”
“怎麼死的?”哈利問。“不知道,”桃金娘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隻記得看見一對大得吓人的黃眼睛。我的整個身體好像都被抓了起來,然後我就飄走了...”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哈利。“後來我又回來了。你知道,我一心要找奧利夫洪貝算賬。哦,她非常後悔當初嘲笑我戴眼鏡。”
“你到底是在哪兒看見那雙眼睛的?”哈利問。
“差不多就在那兒吧。”桃金娘說,很模糊地指了指她前面的水池。哈利和羅恩趕緊走過去。洛哈特慌忙退到一邊,臉上露出萬分驚恐的表情。那個水池看上去很平常。
他們把它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連下面的水管子也沒有放過。接着,哈利看見了:在一個銅龍頭的側面,刻着一條小小的蛇。
“這個龍頭從來都不出水。”桃金娘看到哈利想把龍頭擰開,高興地說。
“哈利,”羅恩說,“你說幾句話。用蛇佬腔說幾句話。”
“可是——”哈利拼命地想。以前,他總是在面對一條真蛇時才能說蛇佬腔。他死死地盯着那條刻出來的小蛇,試着把它想象成一條真蛇。
“打開。”他說。
他擡頭看着羅恩,羅恩搖了搖頭。
“不行,你說的是人話。”他說。
哈利又轉過頭去望着那條蛇,強迫自己相信它是活的。哈利想,如果他把頭晃動幾下,那麼搖曳的燭光就會使那條蛇看上去仿佛在動似的。
“打開。”他說。
然而,聽到的不是這句話,從他嘴裡發出的是一種奇怪的嘶嘶聲。頓時,龍頭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開始飛快地旋轉。接着,水池也動了起來。他們眼看着水池慢慢地從視線中消失了,露出一根十分粗大的水管,可以容一個人鑽進去。
哈利聽見羅恩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擡起頭來,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要怎麼做了。
“我要下去。”他說。
他不能不去,既然他們已經找到了密室的入口,既然還有很細小、很微弱、很渺茫的一線希望:金妮也許還活着。
“我也去。”羅恩說。
片刻的沉默。
“好吧,看來你們不需要我了,”洛哈特說,臉上又露出了一絲絲他慣有的那種笑容,“我就——”
他伸手抓住門把手,可是羅恩和哈利都用魔杖指向了他。
“你可以第一個下去。”羅恩吼道。
失去了魔杖的洛哈特臉色煞白,慢慢地走近洞口。
“孩子們,”他說,聲音可憐兮兮的,“孩子們,這有什麼用呢?”
哈利用魔杖捅了捅他的後背,洛哈特把雙腿伸進管子。
“我真的認為這樣不——”他還想往下說,可是羅恩推了他一把,他就一下子滑了下去,看不見了。哈利緊跟着也慢慢鑽進管子,然後一松手,讓自己滑落下去。
那感覺就像飛快地沖下一個黑暗的、黏糊糊的、沒完沒了的滑道。他可以看見還有許多管子向四面八方岔開,但都沒有這根管子這麼粗。他們的這根管子曲曲折折,七繞八繞,坡度很陡地一路向下。
哈利知道他已經滑落到學校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甚至比那些地下教室還要深。他可以聽見羅恩跟在他後面,在拐彎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接着,就在他開始為接下來的事情感到擔心時,他突然落到了地面上。水管變成了水平的,他從管口冒了出來,噗的一聲跌在潮濕的地上。這是一條黑暗的石頭隧道,大得可以容人站在裡面。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洛哈特正從地上爬起來,渾身黏泥,臉色蒼白得像一個幽靈。哈利站到一邊,羅恩也呼地從管子裡冒了出來。
“我們肯定到了學校下面好幾英裡深的地方。”哈利說,他的聲音在漆黑的隧道裡回響。
“大概到了湖底下。”羅恩說。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圍黑黝黝、黏糊糊的牆壁。
然後,他們三個人都轉眼盯着黑暗的前方。
“熒光閃爍!”哈利朝他的魔杖低聲說了一句,魔杖便又發出了亮光。“走吧。”他對羅恩和洛哈特說。三個人豹腳啦嗒啪嗒地踩在潮濕的地面上,發出很響的聲音。
隧道裡太黑了,他們隻能看見面前的一小塊地方。魔杖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映在濕乎乎的牆壁上,看上去像妖怪一樣。
“記住,”當他們小心地往前走着時,哈利低聲說道,“隻要一有動靜,就趕緊閉上眼睛...”
可是隧道裡像墳墓一樣寂然無聲,他們隻聽見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咔啪,結果發現是羅恩踩到了一個老鼠頭骨。哈利把魔杖放低,查看地面,發現到處都有一些小動物的骨頭。哈利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象金妮被他們找到時會是什麼樣子。他領頭向前面走,轉過隧道裡一個黑暗的彎道。
“哈利,那兒有個什麼東西...”羅恩一把抓住哈利的肩膀,聲音嘶啞地說。
三個人頓時呆立不動,注視着。哈利看見一個盤繞着的龐然大物的輪廓,躺在隧道的另一邊,一動不動。
“也許它睡着了。”他喘着氣說,回頭望了望另外兩個人。洛哈特用手緊緊按住自己的眼睛。哈利又轉過頭去看着那龐然大物,他的心跳得飛快,感到胸膛裡隐隐作痛。
哈利盡可能地把眼睛眯得很小很小,同時又能看見東西。他側着身子慢慢向前移動,手裡高高地舉着魔杖。
光線照在一副巨大的蛇皮上,綠盈盈的,十分鮮豔,一看就是一條毒蛇的皮,盤繞着躺在隧道的地面上,裡面是空的。顯然,那個剛褪下這層皮的動物至少有二十英尺長。
“天哪。”羅恩無力地歎了一聲。
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動靜。是吉德羅·洛哈特膝蓋一軟,癱倒了。
“起來。”羅恩嚴厲地說,用魔杖指着洛哈特。
洛哈特站了起來——他撲向羅恩,把他撞翻在地。
哈利沖上前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洛哈特氣喘籲籲地站起身來,手裡拿着羅恩的魔杖,臉上又挂着他那特有的笑容,露出了晶亮的牙齒。
“孩子們,你們的冒險到此結束了!”他說,“我要把這張皮帶到學校去,對他們說,我來晚了,沒能救得了那個姑娘,而你們一看見她血肉模糊的屍體,就令人痛心地喪失了理智。
“向你們的記憶告别吧!”
他把羅恩那根失靈的魔杖高高舉過頭頂,大喊一聲:“一忘皆空!”
嘭!魔杖突然爆炸了,其威力不亞于一枚小炸彈。
哈利用胳膊護住腦袋,撒腿就跑,被盤繞着的蛇皮絆倒,躲過了從隧道天花闆上崩落到地面上的大塊碎石。然後,他站起來,獨自面對着一堵厚厚的碎石牆。
“羅恩!”他喊道,“你沒事吧?羅恩!”
“我在這裡!”碎石牆後面傳來羅恩發悶的聲音。“我沒事。不過這個笨蛋可倒了黴——他被魔杖擊中了。”
随着一記沉悶的撞擊聲,有人大聲慘叫:“唉喲。”從聲音聽,似乎羅恩踢中了洛哈特的小腿肚子。
“現在怎麼辦呢?”羅恩說,聲音顯得很絕望,“我們過不去了。要花好長時間才能...”
哈利擡頭望望隧道的天花闆,那裡出現了幾道巨大的裂口。他從來沒有試過用魔法分開像這些岩石這麼大的東西,而現在進行嘗試似乎不太合适——萬一整個隧道都塌下來呢?岩石那邊又傳來一聲撞擊和一聲“唉喲”。他們在浪費時間。金妮已經在密室裡待了好幾個小時了。哈利知道,眼下隻有一個辦法。
“在這兒等着,”他大聲對羅恩說,“和洛哈特一起等着。我繼續往前走。如果我一小時之内沒有回來..”
接着是片刻意味深長的停頓。
“我來看看能不能把這塊石頭搬走,”羅恩說,似乎竭力使語調保持平穩,“這樣你就能——就能鑽回來了。還有,哈利——”
“待會兒見。”哈利說,他努力給自己顫抖的聲音裡注入一些自信。
然後,他獨自走過了那張巨大的蛇皮。
很快,羅恩吭哧吭哧搬石頭的聲音聽不見了。
隧道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哈利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很不舒服地顫抖着,他希望快點走到隧道的盡頭,同時又害怕隧道真的到了盡頭。
最後,他小心地轉過又一個彎道,終于發現前面立着一堵結結實實的牆,上面刻着兩條互相纏繞的蛇,它們的眼睛裡鑲着大大的、閃閃發亮的綠寶石。
哈利一步步地走近,感到喉嚨發幹。現在不需要把這兩條石頭蛇假想成真的了,它們的眼睛看上去跟活的一模一樣。
哈利猜到他必須怎麼做了。他清了清喉嚨,那綠寶石的眼睛似乎在閃爍。
“打開。”哈利用低沉的、暗啞的嘶嘶聲說。
兩條蛇分開了,石牆從中間裂開,慢慢滑到兩邊消失了。哈利渾身顫抖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