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盈樓如今穩定運行,王掌櫃穩妥踏實,又是自己人,張庭放心交給她,近來都少去酒樓了。
今日她受邀參加雅集,早早便出門。
籌辦這次集會的是國子監的監生,名為裘媛,喜好交際,廣結友人。
地點設在西郊的一處莊子裡,昨日驚蟄下了場雨,地面濕漉漉,空氣中彌漫一股泥土的腥味,麻雀躍上枝頭歡喜地叫嚷。
如今寒意漸消,林中冒出青翠的綠意。
張庭脫下裘衣交予車夫,帶着李瑞蓮朝大門走去。
行至門口,剛巧碰到有人從裡面出來,這人穿着雀藍色的錦袍,身量欣長,面白瘦削,儀态端肅,最令張庭印象深刻的,便是她那雙狹長沉郁的雙眼。
她側頭,視線正好與張庭對上。
裘媛素來眼光不錯,來往皆是出類拔萃之輩。
她對國子監才女了若指掌,細細打量一番,衣着不俗,面容姣好,卻在腦海中搜尋不到此人,以為又是不請自來、趨炎附勢的無名小卒,眼中閃過淡淡的譏諷。
剛要繞過這人出去,卻見對方朝她輕輕颔首,回以淡淡一笑。
随後,親随将請柬交予門房,兩人直徑入門。
她眉頭緊攏,盯着這人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國子監何時出了這樣一位人傑?
張庭剛踏進垂花門,集會主人立馬就注意到,趕忙上前熱切攬着她,還将她引到人前,滿臉喜意向此次受邀的學生介紹:“這位是我前些日子結交的新友,仙姿玉貌,文采斐然,特地引薦給各位姐妹。”
裘媛大伯母在國子監任司業,她本人八面玲珑,又有幾分才氣,因而在國子監很吃得開,受邀的學生都很給面子附和:“裘姐姐,這是哪裡遇到的新友,長得這般标志?”
“哈哈,快告訴告訴我們,我們也好去碰碰運氣!”
“這位窗友,怎麼不曾見過,原先在何處讀書?”
裘媛去長庚書坊蹭課時,偶遇張庭,見此人儀容不凡、才思敏捷,她心甚愛之,遂主動結交。
但書坊涉及敏感人物,她不好四處宣揚,隻俏皮說:“張妹妹,與我神交相識,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諸位莫要貪求。”
衆人笑鬧好一陣,才罷了。
數名穿着杏色綢衣的清秀小厮端上精美的菜肴,将其放在置辦好的長桌上,引衆人入座。
木質的桌面芳香沉靜,昂貴厚重,每人面前都被挖空一部分,形狀各異,高低不同,自然銜接成一個同心圓,中間放置各式各樣的果盤,其中穿插擺上盆景,别有一番意趣。
而被挖空的地方,鋪就白淨碎石,這時,小厮将泉水注入,潺潺流淌,在室外明亮的光線下,宛如一條流動玉帶。
小厮輕輕把酒杯放在特制的木盤上,順着水流蜿蜒,一一送到來訪的女君手裡。
樂伎隐在對面小亭的幔帳中,奏響悠長曠遠的琴音。
京都多豪奢,這隻不過管中窺豹。
張庭取過一盞,微微抿一口,不愧是陳年佳釀,口感清爽,綿柔幹淨。
她放下酒盞,突然右眼皮猛跳不止,擡手輕揉,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莫非今日這場集會有什麼災禍?
裘媛作為東道主,起身敬酒,簡單活躍氣氛,又叫小厮取來筆墨,與衆人探讨詩賦文章。
在座的俱都是身負才華之人,紛紛作了首詩,還拉了繩子挂上,逐一品鑒。
提到缺漏之處,場上氛圍劍拔弩張,張庭作的詩也被痛批一頓,但她野路子出身,能接收到的知識本就少,拉過這人的手,讓她再細細點評,隻恨對方說得不夠多。
對方見張庭不像其他人一樣怒氣沖天,甚至将她奉若老師,虛心求教,頗為自得,翹着嘴傳授經驗。
看在張庭頗為識趣的份上,本來隻想厲聲挑幾句刺放過,但沒想到這人聽得十分認真,時不時發問,次次問到點子上,講得她都累了,為着面子,隻能再詳細解釋。
說完口幹舌燥,張庭适時貼心遞上一杯酒水。
對方飲過,緩了燥氣,見張庭一臉崇敬望着自己,内心一陣竊喜,貶低她一番,又不自覺好為人師,顯擺自己如何作文章,透露朝中幾位大人的喜好。
張庭聽得仔細,甚至恨不得将她腦中的東西搬空。
兩人的動靜,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紫袍女子走過來,反駁:“你說徐閣老的才學朝中第一,我可不覺得,明明宗……”說到一半突然卡殼,不敢再繼續提。
同行的為她解圍:“鄭博士才學不俗,極擅詩書,應該首推她才是。”
另一人卻有不同意見,“為何要局限朝中?張大家學識淵博,貫通古今,且書畫一絕,理應作為首選。”
裘媛遠遠聽到她們在那争論,喋喋不休,真以為吵起來了,趕緊過來勸阻,沒想到說的是這個。
她嘴一撇,“如今朝中大儒,誰能比得過韓大人?”
“韓大人成泰元年的狀元,官拜翰林院侍讀學士,為陛下講經。”
争論的人瞬間靜下來,沒有反駁。
張庭挑眉,這位韓大人看來挺有水平嘛。
提到這位韓大人,裘媛不免唏噓,“今日本也請了大人府中的女君來集會,可惜她剛到不久便被家裡叫回。”
紫袍女子同樣感到遺憾,少了一個接觸大儒的機會。
衆人一道用過午食,閑坐庭院,小憩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