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某位監工正圍着小容打轉,緊盯他手一舉一動,仿佛有一絲差池都要他好看。
小容輕撫華麗泛金的上等綢緞,握着剪刀,懸停在空中,遲遲不敢下手,汗意往鼻尖彙聚,都快凝出一滴水珠。
飛快窺視旁邊的人一眼,見他仍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心頭一慌,忙去下剪刀,卻又在即将碰觸時止住。
他手藝普通,若弄壞這般貴重的衣料,就是把他再賣一回也賠不起啊?
小容洩氣,正要跟監工解釋,張庭卻突然出現解救了他。
張庭揮手,示意他先退下。
小容見狀松下一口氣,匆匆拂去臉上的汗,頭也不回,馬不停蹄走人。
張庭靜靜注視着眼前這個膽大包天、胡作非為的少年,他剛守着小容做活那樣,精神氣足得很,跟昨晚凄凄慘慘的小可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小儀見她來了,還看到自己趾高氣昂的一面,眼神飄忽不定,局促地扯扯衣角,又突然想到:本就是她主動許諾,自己積極踐行怎麼了?
于是擡頭理直氣壯望向她。
張庭淡淡掃了他一眼,輕輕“哼”一聲,落坐主位。
揚揚手裡的單子,“你可真會給自己擡身價。”
小儀真實面目暴露,不僅不心虛,還仰起頭倔犟頂嘴:“本就是小姐承諾給奴做美衣華服,奴念着小姐不懂針線,還特地幫小姐列了單子。”
“這有何不妥?”
“擡身價”這冰冷的三字,又讓他聯想到那如牲口般被拖至台前叫賣的屈辱,回憶起方才張庭冷漠的眼神,酸澀、羞恥不禁湧上心頭,他死死捏緊拳頭。
垂下眼簾,身上的尖刺倏地張開,嗓音低沉,透出一股狠戾,“至于擡身價,”
他停頓一瞬,擡眸直直撞入張庭眼中,眼神倨傲又夾雜高高在上的蔑視,薄唇扯出冷笑:“隻不過一件衣物罷了,竟還讓小姐這般吝啬。”
落在張庭眼底的卻是,面前之人臉色慘白,眸子爬滿濕意,淚珠将掉未落,整個人極度不安,連唇瓣都在上下顫動。
少年渾身緊繃,警惕地盯着她,仿佛正預備被她罵一頓後,再進行猛烈反擊,這種種表現倒顯得剛才的譏諷虛張聲勢。
她不過說了一句,這人卻回了四句。
全身上下嘴最硬,張庭嘴角微不可查翹起弧度。
随即,又扯平唇線。
不行,她全身上下才百兩以内,這人一件衣裳卻花了她近三十倍,得教育!
張庭清清嗓子,目光平和,“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竟然承諾你必然不會食言。”
小儀見她眼中波瀾不驚,果真沒有為這個生氣,提着的心緩緩落下,緊握的拳頭也慢慢松開,但心頭仍有些忐忑。
剛才的話畢竟有歧義,張庭不會讓他開口質詢,免得自己面子挂不住,直截了當說:“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擅長管家嗎?”
小儀還想問她第一句什麼意思?沒想到對方被率先問詢,他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配合點點頭。
張庭微微一笑:“既然你近日不便勞作,且擅長管家,那宅中往來就交由你打理,這個不會影響你的傷勢,我月底再來盤賬。”
此事過後,她也不放心再讓杜竈郎管家,畢竟面對某人如此離譜的要求,杜竈郎竟然毫不懷疑真的去買。
另外,她會将宅中周轉的銀兩砍半,到時候看他如何還能亂花。
小儀倒不反感,在家裡跟着父親學慣了處理内宅事務,小小張宅自然信手拈來。
被岔開話,一時間也忘記再問。
在張庭面前暴露本性,還見她沒有流露絲毫不喜,他不由滿意地勾勾唇,這下徹底不裝了。
小儀渾身沒骨頭似的靠在旁邊架子上,姿态慵懶散漫,完全沒了平日的端莊。
又想到什麼,直起身走過來,俯身湊到張庭跟前,細長濃密的眼睫垂下厚厚的陰影,一雙清澈的明眸含着笑意,語氣中帶着幾分玩味:“奴能給小姐做事,可……小姐又能給奴什麼呢?”
少年那張清俊昳麗的臉在眼前放大,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張庭臉上,她發現少年右眼下邊竟有一顆微小的淚痣。
他身上淡淡的花香飄入鼻尖,她的思緒悄然飄遠。
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是茉莉。
宅裡竟是用茉莉味的皂漿洗衣物嘛?
她聞聞自己身上,不對啊,沒有任何味道。
小儀見她神不守舍,不知在想什麼,自己好好一個人,站在她面前愣是看不見,心中不由惱怒。
他眯起眼睛,徒然扯住一抹冷笑,按住張庭的肩,奮力晃她。
張庭腦袋一下子就清醒過來,她瞪大雙眼,按住一側的扶手,少有的失态了。
“你做什麼?”
小儀霎時收手,眼底閃過狡黠,眼眸清亮,語氣軟綿,十分無辜:“奴以為小姐魔怔了,十分擔憂,想要喚醒小姐的。”
張庭抿抿唇,沉思半晌,決定大女子不與小男人計較!
她絕對不是束手無策!
讓他站自己遠點,才道:“小容手藝平平,你那衣裳他做不了。我亦不會虧待你,屆時為你找京中擅長針線的郎君做。”
這麼好的布匹、配件,平白浪費了她都覺得可惜。
小儀雙眸一亮,不自覺彎起一抹甜甜的微笑,輕咬下唇,指尖偷偷勾住張庭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