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楊叙的沉默,梁觀德笑笑,自己為剛才的話題找補:“這麼多年沒見,沒認出來很正常,我是……”
“梁叔叔。”
楊叙突然打斷他的話,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您怎麼也不讓我爸提前告訴我一聲,這麼大一個驚喜,我也得有點心理準備不是。”
梁觀德一愣,明顯察覺到楊叙話裡稚嫩尖銳的不滿,不過他畢竟是個混迹生意場多年的人精,四兩撥千斤地拐開了話頭。
他客套道:“這确實是我疏忽了,光記得要請你們吃頓飯——跟叔叔别客氣,想吃什麼就點什麼。”
楊叙面無表情,他其實心裡十分憤怒。
關于梁越同轉學來南城的事情他也是一知半解,但這麼久都沒聽到他說起自己的家庭情況,再愣再二的人也能琢磨出點意思。
更何況,登台唱戲的人都在眼前了,哪有觀衆不知道接下來戲碼的道理?
平白被人當槍使,但凡是個正常人心情都好不了。
楊叙心裡荊棘叢立,快把心髒戳了個對穿,恨不得把憤懑轉化為言語上的刻薄,站在一旁的梁越同卻兀自動了。
他拽着楊叙的衣袖讓他後退半步,某人卻跟腳底闆釘了釘子一樣紋絲不動,于是隻好自己上前一步,雲淡風輕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别磨蹭。”
梁觀德心裡有些發怵,竭力維持着自己的風度翩翩:“也沒什麼其他的事情,就是這麼長時間沒見面,咱們父子倆也叙叙舊。”
梁越同:“咱倆應該沒什麼好叙舊的。”
旁人或許會話裡有話、綿裡藏針,緻力于各種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然而那些言語策略繞回梁越同這裡時又大道至簡,隻剩下最明面上的針對了。
梁觀德不由得被他噎了一下,好半天都不知道接些什麼。
他自诩前半生大有作為,剛創業時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靠着自己運籌帷幄多年才有了現在的成就,他打心眼裡認為男人這輩子不混出點名堂就算白活,至于那些不切實際的風花雪月、家庭親情,統統都要靠邊站。
站在河中央打撈鑽石,等到盆滿缽滿準備回頭之際,才發現曾觸手可得之物已經被沖遠了,自己站在原地,抱着快漫溢出來的财富,像個嘩衆取寵的守财奴。
楊平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僵滞的局面。
“怎麼都幹站着呢,”他關上包廂的門,和事佬似的拉開兩張凳子:“先坐先坐,飯菜馬上就上來了,都是這家的招牌菜哈哈哈。”
他率先拉的是楊叙的胳膊,因為沒有理由勸别人的兒子,隻好從自己兒子入手。
楊叙剛才被強行斂起來的憤怒還憋在心口,語氣硬邦邦的:“我不餓。”
“大中午的,怎麼可能不餓,先坐下來吃點東西……”
還餓呢,氣都氣飽了!
楊叙聞言瞪了楊平一眼,可笑的是他這個無傷大雅的“從犯”竟然比旁邊受害人還委屈憤懑,窩在胸口裡的火差點燎原。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旁邊的梁越同卻突然拉開了椅子,光滑的瓷磚與木質椅子摩擦,竟然沒産生太大的聲響。
梁越同:“吃完你就走?”
梁觀德笑容一僵:“沒錯,其實我今天是來分公司視察的,今天下午……”
“行。”梁越同打斷他,坐下後表情漠然:“那吃吧。”
楊叙愣住了,對梁越同的反應出乎意料。他原本想說“你别生氣,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可是嘴唇張開了,一句也沒說出來,一群人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落了座。
剛開始一直沉默着,直到飯菜上了桌,倆大人才勉強開了口,就着各種當下社會設點展開一番縱談,但也僅限于此了。就在倆人聊的熱火朝天時,梁越同突然開了口:“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梁觀德知道自己沒辦法拖下去了,心裡歎口氣,轉過來,正視着梁越同試探性地開口:“爸爸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梁越同面無表情:“哪件事?”
梁觀德讪笑着,對自己要開口的話有些難為情。
楊叙正悶悶不樂地夾着飯菜,發自内心地排斥這種場所,突然,他聽梁越同輕描淡寫道:“哦,你再婚的事情?”
“吧嗒——”楊叙手裡夾着的那塊藕片掉到了桌子上,他猛地轉過頭,瞳孔因為這句信息量巨大的話迅速縮緊,整個人震驚到目瞪口呆。
然而這還不算晚,下一秒鐘他就聽到更加驚世駭俗的一句話。
“也是,我媽去世滿三年了,你是該娶個新老婆,熱熱鬧鬧的過日子了。”
楊叙嘴唇無聲地翕動着,他覺得自己好像根本沒聽清,又或者聽清了什麼,但是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太大,閃電劈頭蓋臉地砸下,讓他腦袋裡那根神經纖維不堪重負地斷了路。
一直到他被楊平拽出包廂,都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