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言,馬車幾經颠簸才入了平地,甫一平穩,易辭晚起身,借車門縫隙向外瞧去,一邊揉着發麻的小腿,一邊分析離家的時辰,細算下來,她應已失蹤了三個時辰。
今日清算的賬冊,被鐘二哥奪去,目下不知去向,不過中途出了這等意外,賬冊說不準還在鐘二哥的包袱中,她扭身在黑暗中摸了摸,發現除了短襖,并無包袱。
這就奇了!
不過轉念一想,方才那包袱是被年輕小哥攔下,寒冬疾苦,他們貪些小财倒也無妨,那賬冊于他們不過一疊廢紙,若是尋常人家想必隻要開口陳情,應當是願意還的。可若所圖更甚,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易辭晚正待開口一問,恰好這時馬車也停了,魯屠戶替她打開車門,邀她下車,“易東家,到地方了!”
魯屠戶先行下車,招呼後頭的人上前,又擡手接了易辭晚助她跳下馬車。
易辭晚擡頭,窺見一處村寨,門樓雍華,雕紋精緻華美,透着些許古樸的韻味,随行等人在後頭卸了貨,寨中便有幾人摸黑而出,各自挑着扁擔來接,這些人穿着極為臃腫,但所用布料粗硬,留有空隙,并不足以禦寒,且瞧着不像是此地生民,人與寨可謂霄壤之别。
寨中無燈,縱然有月光照映,易辭晚卻不好下腳,生怕踩着了什麼不該踩的東西,還是先前那姑娘留意她的猶豫,這才從懷中掏出一隻火折子,吹燃了塞到她手中,随意與人叮囑幾句,便過來推她往一處漆黑的角落而去。
“寨中貧寒,不少人舍不得買燈油蠟燭,故而夜裡暗了些,我這裡有根蠟燭,姑娘将就一晚,等天亮了咱們再想法子。”她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根蠟燭,用火折子點上,引易辭晚往一扇門前摸索。
“這算是寨子裡最暖和的屋子了,主人家有段日子沒回來,正好讓給姑娘住一夜。”她推開門請易辭晚先進,屋裡保留着一股暖意,即便沒有炭火,也叫人倍感舒适。
蠟燭被安置在窗下的空地上,那姑娘拿了陶碗去墊,自然而然的替她鋪床整理被褥。
“我住對面,你要是有什麼事,就打開門喊一聲,我聽到就過來了,”她手裡沒停,提起卷好的被子抖了兩下,拍拍打打着說:“這一帶的人大多姓闵,你就喊幺兒,我家裡人都喊我幺兒,也沒起個正經名字。”
“幺兒……我記住了,多謝!”窮苦人家的女孩兒确也大多隻排了個序,想必是家中幺女。易辭晚見她提的費勁,也上去幫忙,抓着被子一角剛提起來,闵幺兒一抖,她便脫了手。
兩手空空,易辭晚伸也不是遞也不是,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低頭尋起衣襟的缺口,從旁又拽下一顆珍珠塞到她手心。
“我現下手邊沒什麼貴重的物件兒,你拿着這珠子,到我家的綢緞鋪子去,給自己換身衣裳。”這是次一等的珍珠,是以被她拿來鑲了衣襟,攏共十八顆珍珠,貴不至一件衣裳,不過是承一份人情罷了。
闵幺兒沒推脫,捏起珍珠在燭光下照了照,連連謝她,随後小心翼翼的放進腰邊挂着的灰布袋子裡,裡頭沉甸甸的,裝了不少好東西。
易辭晚目光一滞,問道:“姑娘可有撿到一個冊子,那歹人給我下了藥,我委實記不清了,什麼印象也沒有。”
她怕闵幺兒惦記那一袋銀子不肯給,絲毫不提馬車上的事兒,何況一本賬冊,拿着也無用。
沒想到闵幺兒倒是識字的,順手就在袋子裡翻出了冊子遞來,“你說的是易家的賬冊吧。”
賬冊頁面卷曲,易辭晚接過捋平,朝反方向卷,“是它!”賬冊完好并未有損毀的痕迹,可見是沒什麼缺漏,她柔聲道謝。
“小事一樁罷了。”那闵幺兒為人爽朗并不推脫,擺擺手便往外走,“床鋪好了,我得回屋歇息,天亮還得起來做活,折騰許久也累了,你也早些睡罷。”
易辭晚聽她一路打着哈欠離去,沒忍心挽留,拴好門窗和衣而卧,拿被褥罩緊了頭。
她心裡藏着事兒,隻肖合眼,回憶便如走馬燈般席卷,許多事愈是模糊,便愈發激人深究,直至捂出一身薄汗,翻來覆去竟然越躺越清醒。
易辭晚索性掀開被子立身抱膝,從枕頭下取出賬冊塞到前胸抱緊。
這寨中有蹊跷,恐怕不容深睡。
窗扇被風敲響,擠進幾縷寒風,攪得燭火扇動,隐隐有熄滅之勢,易辭晚下床擡手護着火苗往床頭避風處挪,不慎踢到了床前腳踏,啪嗒一聲悶響,床架晃了晃,接口兩相分離。
隻是借宿,不好弄壞别人的東西,她上手想修一修,手攀上床架,順着刻制的紋路拍了拍,視線落在繁複的雕工上,疑惑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