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知确扭頭望向她,她正端坐于茶案旁,心平氣和地享受湯羹,眉宇間擒着舒暢,每撮一口,便微眯雙眼,長舒一氣,恍似有濁氣從胸中緩緩洩出。
饑餓帶來的虛弱拍浪似地湧來,言知确避開視線,轉回手腕上的繩索。
“怎麼不說話,莫不是敲傻了?”易辭晚眼神一亮,“哎呀,還有這等好事!”
言知确斜舉雙手,語氣略有些無可奈何,“易姑娘此舉何為,不解釋一二?”
“還能為了什麼,”易辭晚攪動湯羹,偏頭看向他,“綁了便綁了。”
“想必是我又有某處得罪了姑娘,這才落了如此下場,”言知确挪腿下床,坐直了身子與易辭晚面面相對,觀其神态,倒有幾分坦然。
易辭晚不得不放下湯碗,擡臂搭上茶案,換了個舒适的坐姿,“昨日我曾提議,邀郎君到我手下做事,郎君考慮的如何?”
“我記得我已然拒絕,何談考慮,”言知确面不改色道。
“當真如此決絕?”
“言某言出必行,絕無二話。”
易辭晚哀歎一聲,連說可惜,繼而擡腕豎起三根手指,再一根一根掰下來,掰到第二根時,她停道:“常言說事不過三,言郎君已經拒了我兩回,就還剩這最後一回,那我便留着下回再問。”
說罷,她起身邁步向言知确靠近,右手撫上發髻,尋摸出一根銀簪來,在掌心拍了拍,言知确神情微愣,眼瞧着她手腕一轉,鋒利的冰涼觸及皮膚,那銀簪便抵在他脖頸。
言知确額上滲出一滴冷汗,一絲輕柔的歎息在他耳畔回響:“既然此路不通,咱們不如先談一談這新仇舊恨。”
發簪從耳垂下輕輕劃過,帶過下颌,停在言知确臉側,“你這皮相不錯,當土匪卻不夠威武,要不我替你劃一道,日後出門威吓鄉裡,也好做個先鋒。”
言知确眉頭深深蹙起,餘光留意着簪尖走勢,竭力保持冷靜,遂問道:“舊恨确有,何時又添一樁新仇?”他雖欺瞞身份,将人騙回山寨,但怎麼算都隻是一樁仇怨。
莫非……
她是想卸磨殺驢!
一道審視的目光投了下來,易辭晚收起銀簪,神情變得晦暗,冷然一笑道:“昨日出了件蹊跷事,言郎君前腳離開不久,後腳田莊便闖來一夥賊人,我派手下去尋,誰知闵幺兒卻不見了蹤迹。”
言知确擰緊眉頭,眼裡布滿疑問,“易姑娘這是懷疑我?”
“不該懷疑嗎?”易辭晚質問道。
一個有着前車之鑒的山匪,她不信有這般巧合,可轉頭瞧見對方那雙迷惑又震驚的眼瞳,易辭晚心念遊移,本就不夠牢固的質疑悄然間松動。
“昨夜之事我并不知情,至于闵幺兒,我讓她帶着銀票回了寨子,”正如易辭晚話中所言,太過巧合的事情,的确讓人難以信服,言知确解釋起來,也略失了幾分底氣。
易辭晚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自顧自地玩弄那根發簪,“這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
“既非我所為,我必不會認下,”捕捉到她神情中的一絲猶豫,言知确短暫地一怔,當即領會了其中關竅,于是理直氣壯的開口。
闵幺兒的去向目前無力查證,卻也并無實證指向言知确,若是真為取她性命,當日也不必大費周章将她帶回寨子,荒野雪林中大可直接下手,她絕無反抗之力。
易辭晚斂下心緒,語氣略有緩和,“你若能解我一惑,我便當真,信你無辜。”
言知确懶懶擡眼,抿起一抹淺笑,默然等待下文。
“你在林中與我相遇時,郎君還未回到寨中,想必事先不知魯屠戶等人所為,可你卻又将我騙了回去,應當是猜到我的身份,”易辭晚望着他,神色變得格外溫和,“城門封鎖,你定然是知情的,所以在我威脅你送我回城時,才答應的那般爽快罷。”
離寨下山過于順利,易辭晚起先不曾察覺,但如今細細想來,更是處處透着蹊跷,那日偷聽魯屠戶等人密談,闵幺兒提到言知确将從壽州返回,車上的俞棉也需得從壽州購得,而從他們相遇的時辰推斷,言知确或許正是遇上城門封鎖不得入城,這才漏夜駕車上山,恰巧碰上了出逃的她。
“我猜,你是有心算計,特意以入城為由,想叫我欠下你一份人情。”
心思被戳破,言知确不怒反笑,眼神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贊許,“我承認,我是算計了姑娘,”他忽而換了副面容,眉眼微揚:“可那又怎樣,不算計,哪來今日這般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