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啊,懂不懂我這裡的規矩,”胡鐵匠歪頭甩下鐵錘,結實硬朗的臂膀握拳緊了緊,打眼往兩旁一撇,登時毫不掩飾地冷聲哼笑,“怎麼着,打劫啊,就這三瓜兩棗?”
話音剛落,胡鐵匠面上寒光一閃,一柄長刀橫至頸前,怪冰涼的,激得他一個激靈。
胡鐵匠嘶了一聲,“有話說話,上來便舞刀弄槍的,也忒沒禮數了些。”
龐魏嗤笑,向他示意身後馬背上那人,肅聲道:“我們郎君有事相商!”
胡鐵匠卻夾着下巴俯視他那柄刀,啧啧出聲,面露鄙夷道:“這上哪尋來的破銅爛鐵,也不說備點兒抗打的家夥,要我說啊,”他指着脖子上的刀,敲了敲,“都經不住我手底下這一錘子。”
“我在同你說正事呢!”龐魏咬牙切齒地往上揚了揚刀柄。
“龐魏,把刀撤了,”虞聞祁單手持缰繩,轉身半帶審視的掀開眼皮,懶得與他浪費時間,開門見山道:“聽人說你略通金石之術,特地前來請教。”
“哎喲——”胡鐵匠輕推刀刃,将鐵錘豎直立于腳前,岔開了腿,雙手交疊按在鐵柄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手背,他道:“什麼金不金石不石的,我一個鐵匠,慣常打個鐵罷了,小郎君想必是受了蒙騙,倒叫你白跑一趟了。”
虞聞祁自然不信他這話,“我能帶人找上門來,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說起來,鐵匠精通熔鑄技藝,與金石之術本就同屬一流,我這裡遇上些麻煩,急需先生這般人才,若能得你相助,”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截銀條,抛向胡鐵匠手中,鄭重其事道:“酬勞自能叫先生滿意。”
胡鐵匠接了銀條對光一觀,在手心掂了掂,揶揄道:“我雖然隻是個鐵匠,但也是見過世面的,這銀塊熔煉技藝略次了些,區區生銀,拿來酬謝,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我說的麻煩,便是這銀塊,”虞聞祁拂去肩頭落雪,悠悠開口,“隻要先生能替我解決了這樁麻煩,錢财、地位隻要我能辦到的,必盡力為之。”
胡鐵匠果然皺眉,升起幾分警覺,“莫非郎君所說的麻煩……與銀礦有關?”
“我記得官府并未有明文告示,要在這雲祥縣内開礦,郎君這銀塊,恐怕來路不明吧!”
虞聞祁并未應答,隻淺淺擒起一抹笑意,眸光投向他手中那截銀塊,眼中意味分明。
這便是說中了!
胡鐵匠摩挲着銀塊上斑駁的紋路,拉長了呼吸緘默不語,看似随性自若的神态讓人瞧不準情緒,半晌,他将銀塊抛向身側的龐魏,提了鐵錘果斷地轉身往門内跨步,邊走邊擺手道:“這般謀逆大罪,我胡涞擔當不起,郎君另請高明罷。”
“禮數我已盡,去與不去都由不得你,”虞聞祁揮手示意手下拿人。
數道抽刀聲響起,緊密的腳步向院門圍來,連胡鐵匠也不得不停下腳步考量後果,他握緊鐵柄,挺直的脊背顯得有些僵硬。
“這談生意嘛,講究個好聚好散,三郎君未免太過心急了些,”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輕輕淺淺的聲線從馬車中傳出,将門前劍拔弩張的氣勢橫空截斷,她的聲音裡帶了笑意,充滿了說和的意味。
易辭晚安撫似地拍了拍金缽肩膀,從簾子下透出半張臉,含笑與胡鐵匠打過招呼,“胡涞,許久未見,怎麼還是這般潑皮。”
一聽是易辭晚的聲音,胡鐵匠眼神一亮,轉過身眯眼往馬車裡一探,連聲哎呀道:“易東家,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他扭頭看向龐魏等人,當即換了副嬉笑面孔朝易辭晚一拱手,“這麼說,這都是……”
“是我向他們舉薦的你,”易辭晚扶着窗沿,将下巴擱在手背上,朝着虞三郎的方向略一擡手指,“這位虞三郎家世不凡,手底下正缺個精通熔煉技藝的能人,我思來想去,雲祥唯你胡涞可堪一用,畢竟……你也算是前任陰陽學官的弟子,我便自作主張帶了人過來,可是給你添了麻煩?”
“怎會是麻煩!”胡鐵匠大大方方地将鐵錘往門邊一靠,幾個踏步竄到馬車前,掖着手偷瞥虞聞祁腰間劍鞘,陪着笑道:“這也是易東家看得起我,您隻管吩咐,我該怎麼做絕不含糊。”
易辭晚于是招招手,要了塊生銀遞到胡鐵匠手中,“設法将它熔鑄煉化成尋常銀錠,讓這位三郎君定一定心,若你能為他解了困局,他少不得你的好處。”
胡鐵匠眼咕噜一轉,摸了摸鼻子左右一瞄,再從易辭晚面上捕捉到一絲非比尋常之意,心尖刹時騰起一股狡黠與狂喜,當即一拍胸脯,擡手請衆人入院等待,“既是易東家開了口,我便接了這活計,諸位且等我一等,”他揣着銀塊進門,龐魏點了人跟随,自守在門前等待。
轉變來得如此之快,連龐魏都顯得有幾分茫然,總覺得這其中有詐,他忙将目光投向自家郎君,幾番欲言又止,卻顧及馬車上的四人,不得已保持緘默。
虞聞祁更是難得遲疑,一則是與龐魏所想不謀而合,猜測易辭晚恐與胡鐵匠有些不可告人的算計,二則是觀望這胡鐵匠的技藝,若當真可用,他所憂心之事,便有可解之途。
是以,他們如今唯有一等。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幾乎磨盡耐心的虞聞祁終于按耐不住,徑直翻身下馬,繞步到馬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