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士元進了武德司官署的大門，才發覺永清縣的官署與他想象的頗有不同。武德司乃天子之心腹爪牙，不受任何衙門轄制，原本隻負責宮禁宿衛的職責，後又延伸出刺探監察之權，無論天潢貴胄名門世家，還是寒門子弟市井百姓，皆無一不懼怕武德司之威名。

他在京中之時，也有幾回經過武德司的官署附近，離正門還有百餘步，便被重重栅欄擋在了外頭，又有許多名侍衛在旁守着，尋常人不敢輕易靠近。

而此處的官署與京城大不相同，僅是個小小的兩進院子，前頭的屋子都是用來處理公務、會見賓客或者是議事，後頭便是用來居住的，看上去和尋常人家的院子沒有什麼區别。

莫士元問道：“這院子這麼小，如何能住得下這麼多人？”

領着莫士元參觀官署的便是方才在門口迎接的彪形大漢，此人名邢貴，是武德司的夥夫兼雜事官。

他撓了撓頭，憨厚一笑，“俺們這就九個人，加上莫大人您也就十個，肯定能住得下。”

“十個人？按照大周律例，京畿範圍内的武德司官署須配有五十人以上，更何況永清縣這麼大，區區十個人，如何能管得來？”

“俺們這離京城隻有一日半的路程，城内百姓淳樸，平日裡不會有什麼大事，若是真出了不得了的事，順天府也會派人過來，故而我們此處的人手便一直短缺着。”

莫士元心下一沉，好不容易從義父那裡求了個官，原想着在此處大展宏圖，可看樣子，這裡甚是清閑，方才見過的那人又是個不成體統的，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邢貴見他臉色不對，趕緊道：“不過大人放心，官署内絕無屍位素餐之徒，平日裡查訪民情物議，剔察貪官污吏之事，我們也沒有少做。”

莫士元雖是點頭，可腦海裡浮現出方才見過的段紅绫，想必查訪民情物議，便是去瓦舍鬥雞了。他心中暗自感歎，一時又想起自己那二十兩，心情頓時更加不好了。

于是乎，他便一言不發，跟着邢貴去了自己的房間安置。這回赴任，他隻帶了一個包袱，沒有什麼東西需要安置的，随便拾掇一下，屋子便能住人了。

等第二日一早，他才見到了官署内的其他人。除了他以外，官署内還有另一名提點官，劍眉星目，一臉高深莫測，看見莫士元并不說話，隻稍微點了點頭。

“這位兄台，不知如何稱呼？”

邢貴在旁趕緊說道：“莫大人，這是辛蘿姐，正是昨日我跟你提過的那位出外辦差的提點官。”

此人長了一張雌雄莫辨的臉，若非有邢貴提示，他都不知此人是一名女子，莫士元趕緊說了聲抱歉，接着又認識了其餘幾位幹辦、察子。

等人都認識了個遍，邢貴端來了兩籠包子，十幾個餅夾鹵肉，還有一壺桂花釀。衆人紛紛上前拿去，然後坐在桌前大快朵頤，唯獨莫士元一動不動，段紅绫問到：“莫大人，你怎麼不過來拿？”

“段大人，如今已是辰時三刻，可我們還在此處吃早膳，還未開始處理公務，是否有些不妥？”

“莫大人别急，總得要先填飽肚子再說吧，”段紅绫拿了一個肉包子遞給他，又扭頭問辛蘿：“辛蘿姐，昨日那樁事查得如何了？”

辛蘿面無表情道：“在喬家莊找到了偷豬賊，偷到的一百多隻豬已經全部還給失主了。”

段紅绫點點頭，對着莫士元道：“既然如此，待會莫大人去和辛蘿姐交接一下偷豬案的卷宗，把相關證據整理一遍，寫一份案情介紹，再放進庫房吧。”

她正等着莫士元答話，好讓她繼續安排其他人的工作，誰想到莫士元自顧自地在那裡吃包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又不說話。

“莫大人？莫大人？”

莫士元一口嚼了三十下，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才點頭回道：“在下知道了。”

“莫大人，你剛剛為什麼不理我？”

“并非在下有心忽略大人的話，而是孔子曾言，食不言寝不語，此乃君子之禮也——”

“好了，你别說話了。”

段紅绫拿了一個包子塞進他的手裡，“庫房裡還有三十幾個案件的卷宗需要整理，想必莫大人一定很快就能弄完了，十日之後，我要看到這些卷宗全部都整理好。”

“官署修建多年，不少地方都需要修繕，既然莫大人來了，那這幾日也幫忙把官署各處都修繕一遍，再将官署裡裡外外都清掃一遍吧。”

莫士元站在一旁，加快速度嚼着口中的食物，依舊不搭話，段紅绫忽然心生一計，“對了莫大人，昨日的十五兩你可還記得？”

“聽聞莫大人甚是簡樸，這次來永清縣赴任，連個仆從都沒有帶，想必手頭的銀子也不寬裕。不如這樣吧，剩下的十五兩，大人還是分幾次還給我，我收大人五分利。”

“唔——”莫士元快要被嘴裡的食物給噎死，憋得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段紅绫在自己面前說話。

“哎呀莫大人，你這是怎麼了，可别把自己給噎着了。”

段紅绫端了碗水給他，又給他拍背順氣，小聲說道：“五分利，就這樣說定了。”

過了半刻鐘，莫士元才終于能說出話，他趕緊道：“段大人，方才——”

“剛剛大家可都看見了，我問你話的時候，你也沒有反對，”段紅绫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什麼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君子不言，等于同意。”

莫士元還在計算自己要還她多少銀兩，一時間竟想不出話來反駁，隻得眼睜睜地看着她一邊哼着歌一邊回了房間。

接下來的幾日，莫士元忙着完成段紅绫安排下來的工作，整日都呆在庫房内，甚少出現在段紅绫的面前。

因莫士元到任而熱鬧了兩日的官署，重新又恢複到往日的模樣，段紅绫覺得此人也不過如此，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