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後的城堡空蕩蕩的,春張舉着魔杖拾級而上。
春張以為自己會大哭一場,因此她在空教室坐了很久,計劃消化着痛苦的情緒。
但事實上,春張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裡,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春張甚至開始反思,她是否真得如索瑪指責的那樣,玩弄他的情感消磨時光。
但春張又轉念一想,一切都沒有改變,她痛徹心扉才奇怪呢。
春張忽略了心底一陣陣,綿延不絕的隐痛,她對自己的情緒近乎嚴苛,持續性的心情低沉被視作理所當然,隻要不到歇斯底裡就不算難過。
因此,當瞧見鷹嘴門環下坐着的湯姆時,春張隻是愣了愣,似乎在全校熱烈慶祝時,熱鬧主角狼狽坐在門前是一件尋常小事。
湯姆側頭微微閉眼,适應黑暗中突如其來的光亮,自從他将靈魂碎片存入死亡,就對光線格外敏感。
春張想了想,或許是淺色瞳孔對光線接受能力變弱,她熄滅了魔杖頭的熒光。
但陷入黑暗的下一秒,藍光再次在樓梯間亮起,是湯姆,他站了起來。
春張感受到湯姆的視線急切地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春張手指微顫,她努力克制藏手的沖動,這太詭異了。
“我拒絕了他的求婚。”
心思被直接點破,湯姆驟然擡眼與春張對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松下一口氣,佯裝輕松,
“再明顯不過了。你拒絕的态度隻有傻子才看不出來。”
“沒錯,但我們也需要談談。”
春張疲憊地坐到了湯姆腳邊,示意他也坐下。
“我們需要談什麼?好啦,我是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才來這安慰你...等等,你不會以為我喜歡你吧?”
湯姆總能迅速看穿人們心中所想,他的語氣又輕快變得緩慢,不可思議地反問,似乎為春張的誤會感到憤怒,全然不顧他的暧昧前科。
“聽着...”
春張今天總在被打斷。
湯姆坐了下來,與春張面對面,身體前傾,雙手相合,言語誠懇,
“我揍了索瑪,不是出于嫉妒,出于對你的愛慕,而是因為你不願意。你不願意答應他的求婚,卻不得不答應,為了照顧那個弱者可笑的自尊。你無法拒絕,但我可以,我來當故事裡的惡人。”
這是個春張未能想到,卻無懈可擊的理由,湯姆又一次地動搖春張的認知。
“可,可,”春張頭昏腦脹,分手後與人辯論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她不得不調動快要衰竭的精力去找出論證,“你在晚餐上不請自來,還有之前說些什麼,最了解我的話,去刺激索瑪。”
“我在幫你,那個愚蠢的家夥不知為什麼,在感情上對你步步緊逼,而你并不想和他們聚餐,過于正式地對待這一段感情,我瞧出了你的抗拒,所以我必須得加入。”
湯姆搖搖頭,他将幹幹淨淨從中擇出,反而表達着對春張誤解的困惑,這對他來說似乎隻是随手相助,
“你必須得承認,因為我的加入,與索瑪父母的會面不再那麼窒息和拘謹了,不是嗎?”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會面,倘或你孤身一人,面對着他們的圍堵,或許身不由己,又或許隻是為了讨長輩的歡心,就不得不作出不情願的承諾。”
“事實上,我有一定主見。”春張不得不出聲辯解。
“你确定當索瑪當衆求婚時,你沒有被裹挾着,想着妥協嗎?”
湯姆輕輕一個反問,擊碎了春張虛假的宣言,春張沉默下來。
“你沒想像中的那樣堅定,你總有許多顧慮。而我得為你分擔,因為我們是朋友,但如果這讓你誤會了的話...”
湯姆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垂下眼睑,神色黯然,臉上的青紫更為他添上三分可憐。
到了這地步,再懷疑一位赤誠友人的情誼,似乎天理不容。
于是,春張如湯姆所批判的那樣,再次放棄了主見,借着身後藍光,春張第一次認真打量湯姆的傷口。
春張忍俊不禁,引來湯姆不滿的瞪視,春張隻好道歉,
“好久不見你被揍的樣子了,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哈哈,我從沒想過,咱們現在會這樣好。”
回想那陣針鋒相對的日子,湯姆也忍不住笑起來,卻不料扯住了嘴角的傷口,輕嘶一聲。
這本就是因她負傷,春張義不容辭,她抽出了魔杖,湯姆倒也不見外,低頭将臉湊了過來,大有索取賠償的意思。
狹小陡峭的塔樓裡,春張捧着湯姆的臉專心緻志地治療,微弱的藍光讓春張不得不湊近,以便觀察傷勢。
兩人呼吸相交,湯姆擡眸,專注地,目不轉睛地瞧着春張,因為焦慮咬出牙印的唇瓣,小巧矮塌的鼻梁,微微紅腫的眼眶,連眼睫都根根分明...
或許是被炙熱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春張往後移了移,開口打破寂靜,
“可你要怎麼回應别人呢?這畢竟,太...連我都這樣想,更何況不知道内情的别人?”
感受到春張的後退,湯姆收回了目光,漫不經心地回答,
“就說我喜歡你好啦,喜歡到要破壞求婚,恨不得和那個德國佬決鬥才好...嘶!”
春張不滿地用魔杖捅了湯姆額角的腫脹,
“别開玩笑!”
湯姆直起了身,一本正經地逗着春張,
“讓我想想,我是怎麼愛上你的呢?哦,我明白了,我愛她火龍一樣暴躁的脾氣,稍有不順就砸向我的拳頭,非常有勁...噢!”
春張身體力行地讓他體會了一把沉重的‘愛’。
誰料湯姆卻越說越起勁,他側身躲過,握住春張撲空的手腕,锢在身側,強迫她聽完關于‘愛’的高談闊論,
“我還愛她,樂于助人,本質是自攬麻煩,毫無底線的善良,最宜稱為軟弱,善于聽取意見,它有個無主見的别名。”
瞧見春張的惱怒,湯姆卻因此眉飛色舞,他對愛情嬉笑怒罵,極盡挖苦諷刺,表達他對此不屑一顧,
“得了吧,我對愛情棄之如敝,我質疑它的神聖。隻不過一群愚蠢的人,為了消磨生活的苦頓發明出的詞彙,妄想因此擺脫他們在财富、權力、地位上的失敗,得到救贖。和所謂的愛一樣,是失敗者的麻醉,借此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瞧,我還有愛!”
“所以我會愛她嗎?是因為愛她始終賴在我身旁,強行不離不棄,剝奪我的自由和孤獨。”
“愛她為我打開一扇,因為階級出身而拒絕進入的大門,炫耀似地展示那個世界多麼精彩絢麗。”
“愛她削弱我對危機的感知,輕信她會是永恒的依靠,讓我不再極度恐懼失去力量,無處求援?不再病态苛求追求者的絕對忠誠,因為她就在我的身旁?”
“還是愛她始終毫無保留、愚蠢的愛,如此充沛盈餘,以至于能借我揮霍這種虛僞的感情,粉飾友情、親情、愛情,以及俗人的種種自我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