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酒,三人心領神會。不過誰也沒多說什麼,任沉木道了謝,就當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翻了頁。
陳堂是個花花公子,平日就愛沾花惹草,敏銳察覺這倆人有貓膩更是閑不住了,圍着闵莜明察暗訪,幾送秋波,“小帥哥叫什麼來着?看着這麼年輕芳......呸!帥齡幾許啊?和我們家沉木怎麼認識的?”
他劈裡啪啦一通連環炮還沒輸出完就被任沉木推到一邊,收到個警告的眼神在說——你消停點吧!陳堂揚眉,不怕死地擡起手,“biu”彈出一個中指。
任沉木活了28年從來沒有此刻這樣無地自容過,不過闵莜倒是自在得很,一闆一眼地回答:“闵莜。門文闵,莜......”他眨着眼,像是等陳堂也能和任沉木一樣說“我知道”,陳堂也是不負衆望地眨着眼,做個美男子安靜等下文,臉上明晃晃地寫着“哥不到,哥在聽”。
闵莜拿出手機,輸入好字舉給他看,在陳堂一臉受教的表情下繼續,“20歲,大三。您呢?”
陳堂咧着嘴嬉皮笑臉,“陳堂,耳東陳,堂堂正正的堂。對了小莜啊,你還沒回答哥你們怎麼認識的呢,嗯?”
這下輪到闵莜啞口了,這......要怎麼說?
“我搬來這兒後住他隔壁。”任沉木在一旁淡淡道,面無表情地掃陳堂一眼,“戶口查完了嗎,堂堂正正?”
陳堂才不管他,自顧自地作死:“哇哦!鄰家弟弟啊,有緣千裡來相會哈哈哈......”
"怎麼一個人來酒吧?雖然你是男生,但一個人在外面還是......"任沉木本意隻是想問闵莜怎麼一個人出來玩,不知道嘴怎麼就把話說地這麼......闵莜會不會覺得他太越界了?
他故作鎮靜地喝了口酒,有點甜。
闵莜心思單純,還在感謝任沉木就他于陳堂攻勢的水火之中,聞言舉了舉手裡的一疊紙,眼裡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異常興奮的光,連舞台的燈束都黯然失色:“來實地調查!”
?
任沉木沒懂他的意思,誰家大學生來酒吧實地調查?不過他被闵莜臉上那種無所畏懼的興奮感染力,無意識靠近了身體作傾聽狀。
陳堂在一旁喝酒,一臉鄙夷,在心裡狂豎中指——呸呸呸!虛僞小人!裝什麼好人,還不跟他一樣哄騙大學生!可惡!可恥!可唾!
闵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他翻動紙頁,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紙頁旁邊還有各色筆做的批注,歡快地指着各處給任沉木看。
“之前和你道歉那天,我不是很慌忙嘛哈哈,因為當時急着和一個導演商量劇本,就是這個,是我大一時期寫的,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感覺,一氣呵成!我的老師大加贊賞,幫我潤色了下還拿了個校一等獎,我感覺自己簡直是天才!自信滿滿拿着這個就去了,不過被拒了。導演說這些東西太懸空,落不到地上,我的劇本被丢進了垃圾桶。所以,我就想着自己去人多且流動性大、各個階層的人都有的地方實地考察,把劇本改善一下。這些,還有這些,是我今天記錄的。前幾天我在公園,收獲也很多,不過忘記了吃飯,想起來的時候坐在公園長椅上要被凍死了哈哈哈哈!還有這些......”
他講這些時眼睛亮閃閃的,任沉木驚異于他在說到自己被拒、劇本被扔垃圾桶時竟然沒有半點難堪,甚至于連停頓都沒有,就好像那些失敗也和校一等獎一樣是值得誇耀的勳章,他甚至懷疑自己耳朵壞了。但面前還在喋喋不休的人就是毫無避諱地說出所有,他眼睛裡滿是對夢想的執着與癡妄,帶着無知無畏的年少輕狂。
整個世界都是死水,隻有他在激蕩唯一的船槳,孤舟樂行。
陳堂也興味十足,插嘴道:“那為什麼會選酒吧?”
闵莜停下話,嘴角的笑還壓不下,語氣輕快愉悅:"首先是因為這裡熱乎又有吃的,凍不着,還管飽!"
任沉木和陳堂忍不住發笑。
闵莜撫摸着劇本,繼續說:“再就是,我覺得這是個很神奇的地方。說句實話你們可别笑哇!”他把頭靠近了些,講秘密般說,“我是第一次來酒吧,因為我媽不讓!”
不許别人笑,但他說完反而自己笑個不停。
“言歸正傳言歸正傳。我覺得這兒很神奇,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活有不同的苦樂,他們為什麼都來喝酒呢?”
“借酒消愁?”陳堂道。
闵莜歪着頭想了想,沒做判斷,反而問“所有人都是來消愁的嗎?那你倆怎麼不喝啊?哦對了,再插一句,任先生那杯是我看名字點的,第一次來沒什麼經驗,好喝嗎?”
“很不錯。”任沉木沒有猶豫。
“......”陳堂目瞪口呆。
真有你的,男人。
“喜歡就好。”闵莜鼻梁上的黑痣随話語輕顫,整個人像一朵被點燃的太陽花,高昂的情緒又點燃着其他人,“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所有人都消愁,那他們真的消了嗎?或者說,短暫的遺忘屬于消愁嗎?還是,小醜?”
任沉木咽下口中的酒,溫聲開口:“那你的答案是什麼?”
闵莜搖搖頭,失落但并不沮喪:“我還沒找到。不過我覺得,大部分的人來這裡重燃生命,生命就該是一團火,酒水助興!”他說着,拿一旁的沒用過的空酒杯和任沉木、陳堂依次碰了下,就像多日前那個夜晚一樣。
碰完後他跳下椅子,拿過一旁的背包收拾好東西,揮揮手沖兩人告别。
“不早喽,我得回去了,今天聊的很開心,謝謝你們。”
闵莜邊說邊往外走,陳堂還沒反應過來,慌慌張張找人問聯系方式,“給個号啊弟弟,我特認可你!以後常聯系!”
闵莜笑着報了一串數字,轉身離開。
吧台前又隻有任沉木和陳堂兩人,陳堂拿手機存着電話号碼,身體随音樂搖搖擺擺,一臉得瑟。任沉木依舊一言不發喝着酒,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兩人現在倒是沒什麼别扭氣氛了,因為都在各玩各的。
“不錯啊小木木,這麼可愛的小鄰居。難怪不想跟哥哥回家,哥哥心都碎了嘤嘤嘤~”陳堂得瑟完就忍不住犯賤,捂着心口一臉受傷。
任沉木也不慣着,直接朝陳堂胸口一拳讓他體會真的心碎,“人就一小孩兒,你有點分寸。”
“是嗎?我看那小孩兒挺有意思啊,”陳堂看着任沉木,目光炯炯,“解難酒好喝嗎,任先生?”
任沉木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我已經說過了。”
“喲呵,現在是誰在沒分寸?”
任沉木不回話,喝了口酒含着慢慢咽,拿出手機戳戳點點。
叮——
手機來信息。
“到家了嗎?”
闵莜以為是陳堂,回道:“馬上。”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中,反複了好一會兒才發來消息,
“今天為什麼這麼叫我?”
闵莜蹙眉不解,回了個問号。
“為什麼叫任先生,上次不是說了叫名字嗎。”
原來是任沉木!闵莜有點意外,但是好像也沒有很意外。
“因為有你朋友在啊,我們......好像不是特别熟,我怕直接叫名字太冒昧。”
咚——
任沉木把酒杯磕在桌上,眉宇間有點陰郁。
陳堂受不了他這陰晴不定的情緒,順口就怼:“又發什麼瘋?!”
任沉木舔了下唇角,舌尖帶着點黑麥的甜:“你講話太冒昧了吧。”
陳堂:“......?......???”
闵莜看着靜止不動的聊天界面,懷疑自己把天聊死了,他正斟酌着用詞的時候任沉木又發來了信息。
“那今天之後,有沒有熟一點?”
任沉木發完這條之後就陷入了一個交纏越界與迫切的漩渦,每一秒都是焦灼的等待。他也想離開,卻被喝上頭的陳堂硬拉着陪醉。
陳堂的聲音和手機鈴聲同時響起——
“來來來,幹了這杯!天亮了就讓你走。”
“擡頭,沉木。”
任沉木和陳堂碰杯,咽下最後一口波本曼哈頓,狀若不經意地擡頭——遠處門口,一道白色的身影矗立。
撲通、撲通。
并不健全的眼睛奇妙地變得清晰。
遠遠地,他看見闵莜正沖他揮手。
绮夢夜廊沒有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