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過,杜敏達和方芳在客廳等待已久。
杜甯揚說了句“真稀奇,都還沒睡呐”,就往房間裡走,邊走邊褪掉身上的毛毛大衣,摘下耳朵上誇張的鑽石耳飾,順手往沙發上一扔。
浮毛随着浮塵亂飛,被暖光燈照得細細密密地閃,杜甯揚咧着嘴沖倆人笑了笑,唇膏亮晶晶,卷翹的睫毛靈動地眨巴,看起來頑劣無比。
“都啥表情,苦大仇深的?”她開玩笑,“大過年的誰又來惹你們了,我去削他。”
“你先别進房間,我們跟你聊聊,”杜敏達叫住杜甯揚,“今天親家給我們打電話了。”
“親家”二字讓杜甯揚警鈴大響。
她不懂為啥結了個婚就好像身上被打了個“祝賀”的烙印似的,他那兒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過來找她興師問罪。
她走到洗手間,沒關門,擰開水龍頭開始卸妝,“你們的‘親家’有何貴幹?”
“他們問你和祝賀這次是真下決心分開……”杜敏達聲音弱弱的,越問越沒底氣,“還是過段時間會和好?”
在他們眼裡,杜甯揚和祝賀就是倆玩票的小孩兒。
杜甯揚細緻熟練地撥拉假睫毛,找好角度一氣呵成地撕了下來,往馬桶裡扔,“離婚證在茶幾抽屜裡面,你們不是看過麼,這玩意你們還擔心是假的?”
真是拿這孩子沒轍,杜敏達的臉擰成了個苦瓜。
“那不是因為你們太胡來了!——當初我們不同意,你就是偷戶口本也要去把證領了,婚禮也沒辦,房子也不買,這婚結得糊塗,離也離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也不跟我們商量商量。”
“是啊是啊,你們倆都這麼多年了,也算是兩小無猜的,祝賀這孩子人不壞,對你也是真心喜歡,就是還沒長大,玩心重。”
方芳和杜敏達一唱一和,“今天親家都說了,他還是想和你好,讓你别跟他一般見識。我們也讨論了一下,等有了孩子,他當爸爸有責任心了,自然就成熟了,你說是不是嘛。”
杜甯揚皺皺眉,費勁兒地把美瞳扣下來。趁這個間隙,杜敏達趁熱打鐵,“甯甯,你是不是可以耐心些,等等他長大?”
祝賀什麼時候能長大,這個問題的答案,杜甯揚曾經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
等他長大的過程太漫長,漫長到連小他三歲的自己都長大了,他卻還是沉迷在心愛的網絡世界,充滿渴望地等待曾經的摯友們回來。
而他們已經彙入現實,不會再回來了。
而她也已經經曆了仰視他暗戀他、平視他與他相愛、看透他再離開他的全部階段。
期待落空的陣痛,是旁人不會懂的。杜甯揚俯下身,用溫水沖了把臉。卸妝膏稀釋掉假面,擡起臉,鏡子裡真實的自己還很年輕,皮膚吹彈可破,神情冷決堅定,雙眼黑白分明。
是的,她下定決心了,不會再回頭了。
“媽媽,我為什麼要等他長大,”杜甯揚轉頭看向方芳,“他爸爸媽媽才要等他長大,我沒這義務。”
我陪他夠久了,簡直仁至義盡,她這麼想,卻沒說出口。
方芳無語凝噎,幹站在洗手間門口,“你這孩子,這話說的……錯過這麼合适的對象,以後再找不着了看你怎麼辦,到時候你後悔了又該怎麼辦?”
“那就讓我後悔去吧!”杜甯揚卸妝完畢,側身打算關門,“我要洗澡了,今天的親子談心時間到此結束!”
“嘿……”方芳還想再多說幾句,門已“啪”地一下合上。
杜敏達沖方芳搖搖頭,“算了算了,随她去吧,熊孩子也有熊孩子的活法,咱們不管她還能多活幾年。”
“就是你慣她慣的……”
“方女士,我們彼此彼此。”
說是不管她了,第二天六點過,窗外還是沉沉的霧霾藍色,方芳輕輕拉開杜甯揚的房門,給她加了層棉花被子。
杜甯揚平日裡睡眠挺好,不到日上三竿眼睛絕對睜不開,隻是前夜燃氣用盡,水暖忽然停了,房間氣溫驟降,整個人仿佛睡在冰窖裡。
這層被子來得及時,半夢半醒之間,聽到那兩個小老人在嘀咕。
“她什麼時候能把頭發染回來,這個紅色看得我胸口疼。”
“挺洋氣的呀,人家是搞藝術的,藝術家打扮得前衛點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