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那樣的眼神,就好像她曾經的一切笑容都作廢了一樣,就好像他們之間出現了一堵隐形的牆,以至于他又不那麼開心。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開心——明明他什麼也沒做。
事實上他不應該再被女孩這樣的笑容欺騙,可是他又似乎想要相信那是真的——一個友好的,漂亮的女孩,當然對他有吸引力,隻是并沒有那麼多。
因為他不信。
他不信這種笑容會永遠停留,不信異性之間沒有審視和凝視,不信喜歡一個人就會成真。
——所以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别人。
——所以他說過,就算喜歡别人,也可以憋回去。
隻要在心動萌芽的時候,就死死摁住。
周五下午三點,吳蘭趕到了V市,方知曉開着車帶她回了家。
他家寬敞,平時自己也打理,吳蘭看着這個被家裡人不看好到大的小男孩終于長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高興。
可是在她眼裡,還是會認為他是那個不夠強大的小男孩。
那個跛着一條腿,需要被關心照顧的那個單薄身影。
“這麼大的家,就一個人住,也不嫌冷清。”她慢悠悠坐下。
方知曉知道她又要說什麼,嗤笑一聲:“隻覺得舒服的不得了。”
吳蘭急了:“媽跟你說認真的,這人到了年紀總得有個伴,老家有幾個女孩也在這座城市打拼,長得也還行,說真的,大家都想你們見見呢。”
“不見,誰說非要一個伴不可?”他的眼神都沒有聚焦,心不在焉道,“你不就跟那個男的離了?”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輕飄飄,但吳蘭知道,他就是在故意刺激她。
“所以你别學我呀,多不容易。”她忍下一口氣,“去見見吧。”
“沒意思,看不上。”他也認真起來,“相親是不會遇到真愛的,而且……本來就遇不到。”說這句話的時候想到了黎階,他突然有些遲疑。
吳蘭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也是沒好氣了:“你也别眼光太高了,咱們條件也有限,感情都是可以培養的,跟誰過不是過呢?真愛,你要喜歡一個完美的姑娘,也得别人看得上你啊。”她說着說着就有些心酸了,“兒子,媽心疼你啊,你說這麼多年你多不容易啊,早點成家安穩下來,也算讓媽安心啊。”
可是這些話在方知曉聽來,卻無比的刺耳,忍不住反駁道:“對,我是個瘸子,我就活該将就一下。”他抽了抽嘴角,“完美的姑娘看不上我,不完美的就看得上了?左右别人也是為了湊合,憑什麼兩個人就非要湊合?我一個人過日子就不需要跟誰湊合!我還不至于廢物到必須娶一個女人才能活得下去,人家也沒有義務做我的保姆,拿個十幾萬嫁給我就為了照顧我一輩子。”
他一口氣說完,眼眶也有些紅了:“如果沒有愛,最後的結局都那樣,你自己吃的教訓還不夠嗎?”
吳蘭也哭了:“這是為你好啊,你爹不要你了,媽也總有一天會走……”
方知曉打斷她:“别說這些不吉利的。”
他歎了口氣:“他早就不是我爹了,我瘸了一條腿,他就不要我們了,婚姻算什麼東西呢。”
吳蘭擡眼望他——這個犟種兒子,似乎還是理解她的。
他懂她的辛苦,但是卻不願讓她安心。
為什麼呢?
這超出了小老太太的理解範疇。
“可是……”
“我自己可以照顧我自己,任何事。”他不容質疑道。
吳蘭眨了眨眼:“媽想你有個伴,不孤單。”
“……”孤單嗎?這句他反駁不出來,隻是覺得好像習慣了孤單。
快餐時代的幸福都那麼短暫,像是人們各種僞裝和妥協換來的昙花一現的幻覺——男人們為了戀愛刻意裝x露富,假作溫柔體貼,女人們為了戀愛病态追求美麗,裝得單純可愛。
寂寞讓求偶的舞台上充滿了小醜——方知曉有着一種倔強的清高,他不要成為這其中的一員。
——至于談到結婚,人們又互相審視,利益比感情多,似乎也并非不孤單。
而真正的愛,是愛對方骨血裡的東西的——是真實到讓人窒息的。
如果感受不到,一直孤單反而清淨。
就像那些被放在桌堂裡的情書,給它們一些時間,就可以看出來究竟是會更溫柔,還是會發黴。
見他愣神,吳蘭覺得自己說動他了:“所以還是見見那個女生吧?”
他捏了捏眉心:“見不了。”
吳蘭也沒耐心了:“……各退一步吧兒子,我不逼你相親,但是你必須在今年找到女朋友。”
“為什麼?”他不解。
“我看你也挺不想一個人的,剛剛那副表情,都吓到媽媽了。”小老太太其實還算善解人意,但她顯然用錯了地方,不小心點出了方知曉内心埋藏的最深的東西——對孤獨的矛盾心理——他不願意承認的,證明着他還不夠強大的,對孤獨偶爾的恐懼。
可她沒意識到,還依然笑着說:“所以,有個伴不也挺好的嗎?”
方知曉沒再反駁,他陷入無止境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