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齊鴻斜倚靠在一條胡同口,小小的身量籠罩在牆面的陰影中,他明亮的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賤民所正大門偏側的一角。
那裡正在熱火朝天地開着賭局。
他從柳齊歡那裡離開,給楊家大娘送完訴狀後,便晃悠到各處去繼續找正經活計,結果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得已,隻好到賤民所邊界設的那處地下賭坊,問裡面招不招打雜的。
他想着,畢竟不能總靠着齊歡哥哥養活,對方也不寬裕。何況自己算算也快十四歲了,手裡沒點錢可不行。
那老闆倒是沒拒絕他,但說隻要幹“抽底”的,就是幫着出老千。
“野狗子,抽底這活兒可沒那麼好幹。要招子毒,還得手法靈,我也要先瞧瞧你的絕活才行。咱知道你小子以前是慣偷,這會子先去前大門學人家怎麼個賭法,然後從莊家身上偷塊值錢的物件來,當作是投名狀。這樣我才能收你。若是幹好了,一個月可是這個數!”
對方搖着煙袋鍋子比劃了五個指頭,價錢足夠養活兩個齊鴻。
他本不想做這活,三教九流的太亂,但回想天天餓肚子的苦,還是打算試試。就是沒想到對方提出的條件,有些讓人為難。
他答應過齊歡不再偷東西,所以現在猶豫得很,躊躇了半天也沒下定決心,隻好先到正大門附近暫時觀察觀察情況。
“一三五六,三搖定财!快快快,押大押小,買定離手!”
“開!開!大!大!……哎呀,又是小啊!給錢給錢!”
東下那一角吆五喝六的,吵鬧非常。
大約有十來個男人聚在那裡玩賭大小,正中擺放着一張木桌,上頭堆着銅錢碎銀首飾等各色籌碼,有三五個是侍衛官服打扮的人,其餘則是賤民。
他們衣着破爛,露在外面的皮膚枯瘦黑黃,關節骨頭都鼓突出來,一看平日裡就沒少辛苦勞作。
此刻一個個撐着熬了半宿透血的雙眼,焦躁地拍打桌子,圍在莊家的四周叫他快點揭盅,眼中隻有貪婪。
擔任莊家的是個年輕男子,着一身圓領窄袖的侍衛打扮,與圜裡的看守差不多,但腳踩官靴,服制也更高。
他樣貌出衆,身形挺拔,就算站在人堆裡也格外惹眼。雖然在随意地搖晃骰盅,但動作潇灑利落,舉手投足之間明顯透着幾分雍容貴氣。
骰盅落下,徑直倒扣。
他白淨修長的手指輕點了兩下桌面,淩厲的雙目掃視一圈衆人:“買大買小?”
“大!”
“小!”
“見鬼!又錯了!姓常的,你是不是出老千?”
趿拉着破洞草鞋的黃牙老漢指着莊家男子叫罵。
旁邊參與賭局的侍衛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卻被制止。
“賭輸了就污蔑别人出老千,玩不起?”
傅常懿甩開剛赢來的破折扇,擋住對方飛濺的唾沫星子,嫌惡地“啧”了一聲:“我說,老鬼你今天賭太多了吧,還有錢嗎?不如早點回家算了!”
旁邊的人聞言都嘻嘻哈哈跟着奚落:“要麼賭,要麼滾,别在這掃興!”
“少瞧不起我!”
老漢怒瞪着周圍人,往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後從内袋裡掏出個發黑的細圈刻花銀镯,一把拍到桌上,惡狠狠道:“老子今天就用這玩意兒押把大的,絕對回本!”
傅常懿瞟了眼那镯子的圈口,用短耙子往外一推,笑容透着輕蔑:“把閨女的東西都偷出來賭,你也不怕輸光了!”
“少廢話!開大!快開!”
對方賭紅了眼,死死盯着骰盅,大氣不敢喘一口。
然而,等骰子露出來,上面卻是整整六個紅點。
他不相信地使勁揉了揉眼,确實是“小”。
“一二三,六點小。镯子我可收下了!”
看着面前老鬼頭臉上錯愕的表情,傅常懿冷冷一笑,準備收了籌碼,給他個教訓。
“不行!這是要賣了錢給我閨女治病的!”
老漢忽地大叫一聲,胡亂抓起桌上的銅錢銀镯子就跑,其他人也紛紛跟着哄搶。
轉眼間,賭桌亂成一團。
遠遠瞧見這邊的動靜,看守帶着手下迅速沖過來,對着面前這些賤民們一頓踹踢鞭打:
“幹啥呢!都圍在這裡不用幹活了?還不快散了!滾犢子!”
傅常懿抽出自己别在腰間的玉骨折扇甩開,搖着扇子悠閑地移到一旁看戲,時不時被那些在地上翻滾求饒的賭徒逗得哈哈大笑。
看守驅趕着衆人,見他這般高興,忙搓搓雙手殷勤地湊過來:“常公子大駕光臨,小的們有失遠迎!您沒傷着吧?”
他不在意地擺擺手,依然興緻勃勃地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