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養心殿。
刑部尚書衛昶在台階下守了快半個時辰,終于見禦前的秉筆太監出來了,忙上前詢問:“孫公公,請問聖上可在殿内?”
孫德升行了個禮,語氣十分恭敬:“尚書大人,聖上不在,昨兒個未時就出宮了。”
聽到這話,衛昶心裡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忍不住焦躁起來。
難怪昨夜通知說免去了今日早朝,果然這小皇帝又是“微服私訪”去了,自己又白白等一回。
“皇帝可說去了何處,什麼時候回來?”
“回大人,聖上沒說去哪兒,也沒說什麼時辰回來,體察民情勞心勞力,怕是這兩日都夠嗆呐……您要是有折子,可以先交代我這兒。”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一問一答,末了,各自暗歎。
刑部尚書衛昶對于這位未及弱冠之年,又剛登基沒多久的新帝,其實内心頗有微詞。
傅常懿作為淮南王的獨子,自小在淮南放養着長大,從未經受過正統的帝王教育。偏巧高祖皇帝無子嗣,其父親淮南王幸承了帝位,結果又早死。
因此,現在這位九五至尊可以說是連一天太子都沒做過,就直接當上了皇帝。
文武百官都以為他是天子命,個個卯着勁兒在傅常懿面前表現,想要一展抱負。
可惜,在他登基之後,衆臣才發現新帝居然是個桀骜不馴的主。行事荒唐無度,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不學無術。
勸谏了幾回後,更是變本加厲。三天兩頭出宮,完全不理政事,更别說納妃立後……
想及此處,他道:“孫公公,待聖上巡訪回來,煩請奏明近日京城命案多發,急需商議處理。”
“自然!”
送走了刑部尚書,孫德升才算是松了口氣。聖上去了何地,其實他心裡門兒清。
但他不敢說,因為說了,肯定又要惹得言官們不高興。
言官們一不高興,就要遞廢話連篇的規谏折子。
那些佶屈聱牙的奏折到不了傅常懿的面前,隻會先把他這個負責代閱的秉筆太監壓得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不敢告訴任何人,聖上偷溜出宮的去向——若是尋常地界還能稍微提一提,這賤民所可不是皇帝該去的地方。
……
天光黯淡,陰雲低垂。風裹挾着潮濕的寒意,吹卷舂米所棚屋四周壘垛的茅草,拂開散落的谷米碎殼,猶如揚開一地的雪。
傅常懿狼狽地摔倒在草垛,撲打起嗆人的塵土。
他狠狠打了兩個噴嚏,腦袋一陣發懵,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
自己竟然被打了?!
傅常懿瞪眼看向忽然冒出來的柳齊歡,身闆單薄,目測也就到自己下巴高的個頭。
一身廉價的靛藍粗布,灰麻色的褲腳紮到小腿,破舊的黑布鞋上沾着米糠麸皮,顯而易見是跟舂米運糧之類活計常打交道的賤民。
他震驚于對方的大膽,賤民所裡可從沒有人敢招惹他,這家夥是頭一個!
傅常懿見柳齊歡把那偷玉佩的賊崽子扶起來檢查,連甩都沒甩自己這邊一眼,不禁火起。
哪兒來的賤民野小子,膽敢如此以下犯上!
顧不上腰腹還在隐隐作痛,他“噌”地一下站起來,撸起衣袖就要給對方點顔色瞧瞧。
剛一近前,柳齊歡便擡起了頭。
她的面容直直撞入傅常懿的眼中,後者蓦然愣住。
面前人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估摸因常年營養不良的緣故而有些纖瘦,不像尋常男子那般骨架粗犷。
雖然瘦削的一張臉被灰塵所掩蓋,卻掩不住其精緻如畫的五官。柳葉細的劍眉斜飛入鬓,下有一雙水作的桃花眸,眼眸晶亮。
明明應該是多情眼,卻生生透出股清冷疏離的英氣來。
瞧着年紀也不大,眼神卻比同齡人銳利老成得多,冷冰冰的目光充滿警惕。
傅常懿注意到其左眼下方有顆小小的淚痣,莫名就想起太傅在講面相時曾說過,懷此痣者多淚苦。
看清其長相的瞬間,他心裡湧起來股非常奇怪的感覺。
總覺得眼前少年的容貌有一絲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他試圖搜尋記憶,卻引得額角神經微微地跳疼,動作一時遲滞。
柳齊歡見他先是來勢洶洶,又莫名其妙停住,還盯着自己仔細打量,心中更加防備,護着瑟瑟發抖的齊鴻,渾身繃緊。
從方才一看清傅常懿身上類似府軍衛的打扮,她就猜測十有八九又是找茬來的。
這群屍位素餐的看守侍衛,不乏仗着自己豪門貴族出身的纨绔子弟,慣會拿毫無反抗之力的賤民欺辱取樂,不找點雞毛蒜皮的事情責打他們一頓都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