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還沒完全亮,柳齊歡匆匆吃了幾口自己熬的粗糠粥,便來到了北司圜的南采石場。
依傍着帝京南山的此處,砂礫遍地,碎石嶙峋。敲敲打打的撞擊聲此起彼伏,十分刺耳。
現場基本都是健碩的漢子,一個個渾身曬得黝黑的賤民正光着膀子,在塵土飛揚的環境中,手裡拿着鐵鑿鐵鋤等工具鑿石運土。
“一群懶鬼!快走!”
柳齊歡雖然按照時辰到了場,可還是同其他賤民一樣,上來就挨了侍衛好幾鞭子,身上登時多了幾道血痕。
“你!”
那侍衛指着她,又指向右手邊的一片巨石林:“你負責這塊,清下來的都運到那邊順序壘好。今天必須弄完,否則有你的好看!”
這塊區域的石質堅硬且沉重,對于健壯男子來說,全卸下來都相當費力費時間。全部做完,恐怕連午飯晚飯也不得吃,更不用說她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花費的時間會更長。
這分明就是在給自己出難題。
柳齊歡大概猜到是那姓常的或者看守授意的,故意為難自己。
她沒有說什麼,默默地撿起來地上的工具,跨坐到一塊巨石上開鑿。
昨日陰寒,今日天氣倒回暖幾分。
臨近晌午,明媚的日頭高懸,采石場的衆人辛苦忙碌了半日,幾乎都出了一身汗,肚子也餓起來。
而說要來監工的傅常懿,直到此時才遲遲出現。
引人注目的三乘八擡暖轎擡着他,穿過北司圜橫貫南北的那條主道,招搖過市。
他今兒換上了自己的常服,一襲霜月素白暗金紋圓領箭袖長袍,腰束月白色祥雲紋流金封邊錦帶。外披着件海龍皮青蓮紋鶴氅,沒有系帶,隻是随意地搭在身上。
烏黑的長發用嵌玉銀冠半束起,迤逦披下來。
他左手撐着額頭,微微斜了身子靠着錦繡軟枕的轎背,十足地富貴纨绔模樣。
到了采石場,傅常懿懶懶掃視一圈埋頭苦幹的衆多賤民,預備好好欣賞柳齊歡累得辛苦凄慘的樣子,最好能來跪着跟自己求饒。
然而,想象中的景象并沒有出現。
隻見角落裡站着個瘦小的身影,正笑呵呵地端着隻粗陶碗,跟一陌生的壯漢說話。
“牛大叔,謝謝您幫我把石頭運過去,真是慚愧。”
壯漢又舀了一碗水給柳齊歡,豪爽地大笑:“這有什麼,我們莊戶人别的不多,就力氣最多!搬兩塊石頭算什麼?倒是你一介書生,讀書人哪能幹這麼重的活。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給你派到這裡來!”
柳齊歡平日裡幫過不少賤民,與他們的關系自然相處地不錯。
見牛大叔為自己打抱不平,她隻是淡淡一笑,沉默地喝水,沒有過多解釋。
卻不知身後那位坐在轎子上的人已經近前,聽到了這話。
“哼,确實不長眼!連賤民偷懶都看不見,都是吃幹飯的麼?”
看守聽出傅常懿話語裡的不滿,當即跳腳:“你們這些蠢貨瞎了眼了!才幾時就吃上喝上了,還不快把這幾個賤民押去幹活!”
剛想偷懶歇會兒的巡邏侍衛們一聽,連忙蹦起來,揮舞着鞭子,把柳齊歡等人各自趕回去鑿石。
就這空擋的功夫,看守已經着人備好了鋪了皮毛的竹編軟椅,放在一處平坦穩當的方形巨石上,充當臨時的監工座台。
“常公子,還請您移尊下轎,在此歇息。地方上不得台面,實在雜亂,請多擔待。”
傅常懿“嗯”了一聲,慢悠悠地離轎坐下,正好居于柳齊歡工作位置的上首。
他垂下眼睛,就能看見對方的頭頂。
她正一聲不吭地低着頭,左手握鐵錾,右手持鐵錘,一下一下地鑿着堅硬的石頭。
今兒對方換了身補丁更多的衣服,方便行動的半舊白麻色短打,窄袖挽起來,新傷舊傷交疊的半截小臂肌肉繃得緊緊的。
許是賤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傷,所以她也并不怎麼在意露出來。
他瞧着對方身上滿是灰白塵土,額頭的汗跟淌水似的順着臉側流下來,心裡暢快多了。
懲罰就是要讓受罰者受苦才行,不然怎麼能叫懲罰呢?
柳齊歡忙活了半天,終于鑿下來五六塊尺寸長的條形石頭。後頭那壯漢瞧見了,便推着鬥車過來,準備幫忙搬到鬥筐裡運走。
傅常懿見狀,彎腰從腳邊撿起一塊銅錢大小的石子,丢出去,砸到柳齊歡後背。
她回過頭來,就見對方面露嘲諷:“你受罰,還叫人幫忙?要不讓他們陪你一起受罰如何?”
柳齊歡注視着他,眼神冷冽,傅常懿瞧她又是這副硬骨頭的表情,居高臨下道:
“不服氣麼?”
她視線垂下來,對身旁人道:“牛大叔,您不用幫我了,我自己可以。”
“這怎麼行,你身闆這麼弱,别受傷了!”壯漢看一眼傅常懿,浸淫社會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人絕對非富即貴不好惹,有些擔憂地小聲問道,“老弟啊,你怎麼得罪這麼個人?”
柳齊歡輕輕搖頭,不希望對方被自己連累:“大叔您别管了,我自己能行的,放心吧。”
牛大叔見她執拗,便隻好回去幹自己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