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君經營雲裳坊的事被霍光知曉,羅雲從于茂那裡收得好處的事情也敗露,霍光勒令雲裳坊停業,在霍成君百般地争取下,這間鋪子被轉移到錦繡莊名下,霍成君的經營以此結束。
好在它還是留了下來。
交接這日,霍成君邀請平君坐在甜水鋪,雖然心有不甘,仍是欣慰的。
她說:“平君,多謝你,因為你的幫助,所以我也有過我的嘗試,我很喜歡。”
平君卻道:“其實也多虧了你,沒有你多方周旋宣傳,這間鋪子不會短時間内這麼出名。”
在知道于茂的真實身份和動機後,霍成君也有過後怕,這讓她意識到父親的身份不止象征着權力,同樣象征着責任與危機。
但借着平君的這句話,霍成君有了一個想法。
既然平君看得出她對于雲裳坊的作用,自然也該知道她可以為病已提供的幫助。
“平君,當時……你讓我救歐侯雲青的時候,說會答應我一件事。”霍成君纖白的手指握緊盛着甜水的銅碗,她甚至緊張得有些結巴,她要放下自己大将軍女兒的身份權威,用一種商量的語氣和平君說話:“病已有抱負,而我……我能為他提供最大的幫助。”
“成君。”平君打斷了她,平君臉上挂着甜甜的笑意,語氣卻不容置喙:“我還記得我的承諾,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但這些事不能違背道義,尤其是不能對不起病已,做他的妻子不僅是他對我的承諾,也是我對他的承諾。”
霍成君怔住,她的手失了力,銅碗落在桌面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要看不起他。”平君雲淡風輕地道:“他不是一個會為了權力舍棄感情的人,如果他是這樣的人,恐怕你也不會青睐于他。”
比起霍成君的結巴磕絆,平君說得坦然大方,她端着手裡的碗,以她與病已始于微末的認知,坦然地講述着她眼裡那個劉病已。
她的語氣比碗裡的甜水更甜,她的眼裡愛意缱绻。
而霍成君看着平君這樣真摯的雙眼,終于不得不承認平君比她更了解病已,也更愛病已。或許世間的因果就是如此,有了許平君,她霍成君就注定做不了劉病已的妻。
“你也不要看不起你自己。”平君坦誠道:“你不是需要依靠父親才能有魅力的姑娘。”
這一刻,霍成君覺得平君的微笑真的美極,是那種不施粉黛卻沁人心脾的美,這種美比夏日的陽光溫和,卻同樣璀璨奪目。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接受了這個結局。
……
霍光開始召集大臣商議在西域駐兵之事,他計劃重拾桑弘羊當年屯田的建議,意欲任命賴丹作為輪台屯田的主要負責人。
傅介子帶着漢廷号令的出使對西域各國産生了一定的威懾,樓蘭、龜茲等國對待漢廷的态度變得溫和,絲綢之路上搶掠财物的事情減少,隻是匈奴仍然蠢蠢欲動,這條路上還注定要經曆不少風雨。
而在朝堂的風雲變化之下,掖庭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經曆着改變。
張賀辭世,原來撐着掖庭的梁柱塌了。
平君一直記得,病已在張賀身前哭得聲淚俱下的樣子,那不僅是生命中一個重要之人的離開,更是病已與自己過去的告别,他與張賀共同的經曆将僅存在于虛無的回憶之中,剩下的路,就隻能由他自己探索。
病已需要帶着對張賀的思念和對未來的未知上路,這條路,她會陪他。
張彭祖最終說服了張安世,将與韓家的親事定了下來,了卻了張賀最後的心願。他在張賀離世時哭得像個小孩,那些肆無忌憚的日子突然間一去不返,他跪在張賀的屍身前沉默地接受成為大人的事實,在送葬路上,以張賀之子的身份一路扶靈。
然後,病已與張家都去往尚冠裡居住,離開掖庭前,病已以陶埙再吹了一次送别曲。他吟的是采薇之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世事本就多變,平君想,生死乃人間常事,它雖是生者的痛苦,亦是生者的铠甲。彭祖或張妙也好,病已也好,他們會穿着這副由逝者打造的铠甲尋到自己的人生意義,這人生當然不止限于掖庭,不止限于朝廷,而應當存續在廣袤天地之中,沒有止境,沒有終點。
人間的時日繼續往前,但朝廷收到輪台屯田的進展并不順利。
屯田的舉措遭到了西域有關國家的強烈反對,也引起了匈奴的重視與幹擾,龜茲國主害怕漢廷的軍事勢力進入國境,故聯合匈奴屢屢進犯輪台,甚至派刺客将賴丹刺殺。
消息傳回長安,毫無疑問地引發了霍光的憤怒,他于是派趙充國及韓增出兵龜茲予以懲戒。
而宣室殿裡的劉弗陵知道輪台的消息後,氣得吐血,大病一場。
自燕蓋之亂以後,劉弗陵由于身體原因已經很少親自管理朝政,霍光畢竟是個忠君之臣,雖一手獨攬朝政,但國家大事也都禀告劉弗陵知曉,劉弗陵雖無奈,也隻能接受這種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