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丹被刺殺是一次外國對漢廷的嚴重挑釁,繼承先帝遺志的劉弗陵恨不能即時踏平匈奴,也恨自己這副殘軀無法親自率領大漢鐵騎以振軍威。
溫室殿内,他的眼神比數年前更加寒冷,似乎暗藏就算在炎炎夏日都無法化解的冰霜。
前來看望他的病已隻好提醒他注意龍體安康。
病已其實與劉弗陵同仇敵忾,他們都是先帝的子孫,有着一顆安邦定國的心,更何況,他與賴丹相識,曾為忘年之交同遊于長安九市,身邊甚至還留着為賴丹踐行時對方相贈的玉佩。
踐行時幾個人把酒言歡,志氣高昂,為大漢疆域的安穩,為絲綢之路的繁茂共同舉杯。那時候平君吟: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殊不知竟是壯士一去兮不複返?
他又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但他安慰劉弗陵:“陛下勿躁,且拭目以待。”
劉弗陵将藥碗中的苦湯一飲而盡,他不由去想,病已或許可以拭目以待,他又還有多少時間呢?
……
平君知道賴丹身亡的消息後也傷心了一陣,賴丹的屍骨就地葬在輪台,她便隻好用賴丹最喜好的織錦繡上茱萸用以祈福。
祈願賴丹身後順遂,祈願山河無恙。
對于上官萦陽而言,她已經對這種生死麻木,雖然哀歎國事不順,卻也看淡這一切:“出征路上客死他鄉之軍士何止千萬?”
燕蓋之亂後數年孤寂的宮闱生活仿佛耗盡了這個少女的靈氣,現今除了平君與霍成君偶爾會陪她幾刻,她更多的時候就是獨自一個人。
而且因為皇曾孫的關系,平君與霍成君關系疏遠,兩人互相避而遠之,三個人就更不會有曾經滄池涼亭那種肆意潇灑了。
“話雖如此,我畢竟與賴丹相識一場。”平君轉眼看了看身旁神色淡漠的上官萦陽:“不過逝者已矣,在世的人還是要好好生活才是,皇後娘娘。”
上官萦陽苦笑一聲,屋内她養的那隻五彩鹦鹉也跟着叫喚。它好像是在學上官萦陽的聲音,卻學不到她的情緒,那聲鳥笑聲音清脆,多是甜美之色,沒有一絲哀愁。
上官萦陽不是不知道上官桀謀反之事,霍光同她解釋過,平君也與她提起過,但就算國有國法,畢竟也是家有家規,她實在無法平靜看待那個殺她全家的丈夫,劉弗陵。
她曾經後悔多次,後悔她在最能有所作為的時間裡平庸無為。她既沒有勸上官家放棄争權,也沒能讓劉弗陵重用上官家,直到現在,她才無比清醒地意識到身為皇後,平衡家族與皇室的勢力是無可撼動的職責。
她要是能更早的領悟這些,更早的下定決心,更早的轉圜在兩者之間,習得他們皇室最善用的試探與制衡的伎倆,是否結局會不一樣?
上官家的結局不一樣,她和劉弗陵的結局也不一樣?
她知道劉弗陵病了,太醫們前後奔波着,昨日甚至有宮人向她傳陛下口谕,說請她去溫室殿一見。
他們已經多年未見了。
當年她跪在溫室殿前磕到頭破血流劉弗陵也不願一見,憑什麼今日她就要過去一見呢?
平君安慰她:“該見總是要見的,該說的話好好說完,世事無常,别留下什麼遺憾。”
上官萦陽終于是應下了,逝者已矣,她與皇帝之間,總歸要有個說法。
當晚,她便來了久違的溫室殿。
幾年來,她已經熟悉了椒房殿的一切,卻對未央宮中的其他全然無知,她甚至快要忘記去溫室殿的路,如同剛進宮時那樣惘然。
她親手照拂椒房殿中的一草一木,也親自給椒房殿與未央宮中的其他宮殿設立了一道屏障,她隻需要留在椒房殿就可以守着自己已經枯死的心,若無其事地看朝陽落日,世事紛擾均和她無關。
可如今,溫室殿的輪廓重新映入她的眼簾,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屏障要被這宮阙壓垮,将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重新帶到她的面前,她其實有點害怕。
自從燕蓋之亂後,她已經久未嘗過害怕的滋味,這種滋味卻刺激着她已經枯死的心,讓這顆心開始重新擁有五感。
在秦内侍的帶領下,她走向皇帝的寝殿。
那些逝去的記憶給她的心重新提供養分,竟然讓這顆心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