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行人平安出了城。又過了兩日,才終于踏入屬于北滄的一座邊境小城。
一路上的警惕與緊張在進入這片土地後稍微緩解了些,但仍不敢大意。沈淮序帶着他們進入了一處院落落腳。一夜好眠,葉瑾起床時,沈淮序似乎已出了門。她也準備出門轉轉,綠蕪不願,葉瑾便隻帶着杏兒。
晨霧還未散盡,葉瑾的繡鞋已沾滿北滄特有的赤砂。她刻意選了條最熱鬧的坊市,遊走間,耳朵不斷捕捉着周圍人的閑談。
雖然書中對這個世界的其他國家都是一筆帶過,但通過旅途中的觀察和耳聞,她逐漸拼湊出了一些輪廓。
“七國混戰”——是百姓口中最常出現的詞語。
南胤和北滄是其中國力最為強盛的國家。
南胤疆域遼闊,物産豐富。但階級森嚴,貴族世家壟斷了大部分資源,平民百姓連溫飽都成問題。蕭氏皇族地位穩固,但南胤的繁榮不過是建立在無數底層百姓的鮮血之上。
而北滄則是一個尚武的國家,以軍功立國。這裡的平民若能在戰場上立下功勳,便有機會封賞,但這種機會極其渺茫。真正的軍權依然掌握在幾大貴族家族手中,寒門難以躍龍門,階層固化同樣嚴重。
其餘的五國各有不同——有的以商貿為生,有的地處險峻易守難攻,但幾乎無一例外,都卷入了這場混亂的局勢之中。
“杏兒。”她駐足在挂着玄鐵秤的攤位前,指尖拂過粗陶碗中發黑的陳糧。葉瑾注意到攤主虎口有深褐色箭繭,看來北滄尚武并不是一句虛言。
杏兒會意地遞上銅闆:“老丈,這黍米怎的摻了麸皮?”
“姑娘是南邊來的吧?”老者咳嗽着指向城牆烽燧,“北滄軍糧要抽七成,不用麸皮填肚,餓死的人能把護城河填平喽。”
葉瑾的瞳孔微微收縮。
轉過街角時,鐵匠鋪飛濺的火星落進她裙裾。三個赤膊少年正掄錘敲打箭镞,鎖骨處烙着“丙戌營”的刺青。葉瑾的機械耳捕捉到監工的低語:“...這批箭頭要摻三成廢鐵...反正寒門賤種用不着好兵器...”
“阿蘿姐姐,小心!”
杏兒突然拽她後退半步。運送軍械的牛車碾過青石闆,車轍裡滲出的暗紅色液體在陽光下泛着詭異光澤——竟是摻了牲口血的劣質火油。
葉瑾的指尖在袖中微顫。北滄尚武,但當權者克扣軍需中飽私囊,最終同樣難以避免引發兵士倒戈。
行至茶寮歇腳時,說書人正在講沈家軍十年前與蒼淵部族那一戰,講沈将軍和少将軍的勇猛,講沈将軍夫人巾帼不讓須眉。講得非常生動,仿佛他就曾身處其中。
葉瑾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那人左袖空蕩蕩的,北滄對待傷兵的方式一向是不中用便棄如敝履。
十年前不僅僅是北滄和南胤陷入戰亂,比北滄還更北的蒼淵部族本就常年戰亂,沒能有統一的政權,但他們的騎兵卻非常厲害。誰也沒想到那一年蒼淵與南胤同時向北滄發動了戰争。
南胤以西的淩啟國在那之後更是分成了東淩和西淩兩個國家。唯一沒有戰亂的國家就隻有如今與東淩和南胤交界的兩個小國家——昭南國和青禾國,這兩個國家實在是太小了,不過昭南國商業貿易發展得不錯,而青禾如同他的名字,國内農産豐富。
十年前那場戰亂,死的人太多了,葉氏夫婦和沈家人不過是其中滄海一粟。最終活得好好的大概隻有皇城裡高高在上的皇族和貴族了。
葉瑾對沈淮序的身份也有了更準确的猜測,大概就是沈家唯一還剩下的獨苗苗吧。
夕陽如血,映照在斑駁的城牆上,沉沉暮色将一切染上一層蒼涼的色調。
葉瑾靜立于城牆之上,長裙随風而動,衣袂輕飄,卻掩不住身上那一股淩厲之意。暮色下,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極長,如同一柄橫貫天地的利劍,透着隐隐的鋒芒。
城牆下,囚車緩緩而行,鐵鍊摩擦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那些戴着木枷的囚犯步履沉重,多是一些面黃肌瘦的百姓。葉瑾微微眯眼,望着那些身影,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不過是些交不起‘軍糧稅’的農戶罷了。”她心中冷嗤,眼底劃過一抹冷意。
“杏兒,你聞到了嗎?”葉瑾低聲問道,随手扯下一片枯葉,指尖在其上碾磨,綠色汁液緩緩滲出。
杏兒站在她身後,小臉蒼白,茫然地搖了搖頭。
“陳糧的黴味,火油的血腥氣……”葉瑾的指尖一頓,緩緩蹙眉,“還有……”她低頭看着被枯葉汁染綠的手指,語氣冷淡中帶着一絲譏諷,“上位者骨子裡潰爛的惡臭。”
杏兒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隻是怯怯地抓住葉瑾的衣袖,仰頭看着她。
“走吧,天快黑了。”葉瑾收回視線,聲音沉靜,仿佛方才那一瞬的鋒芒從未出現過。
暮色漫過窗棂時,沈淮序正獨自坐在院落之中,手中握着長劍,緩緩擦拭着劍鋒。玄鐵的光澤在微弱的燭火下映出寒芒,映照出他沉穩的眉眼。
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他并未擡頭,隻是淡淡地道:“回來了?”
玄鐵映出葉瑾踏月歸來的身影,裙裾間沾着的赤砂簌簌落在地磚上,如同濺開的血珠。